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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英雄时代/女汉子(144)+番外

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当时的过程是怎么样的,但大家都看到了结果。

二十四小时之后——星际海盗团与他星系人类单方面毁约,带着他们在地球上掠夺到的、染血的物资,短暂地飞离了大气层。

盟友的背叛和精锐的惨败,逼迫他星系不得不重新加固太空布防,对地与空两重战场进行再分配,双方短暂地偃旗息鼓,酝酿着一场更惨烈的决战。

地球人与他星系人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终于达到了势均力敌的临界点。

唔,那一天是中秋节。

土星堡垒中,各国归位,这一次,泾渭分明的洲际与国别消失了,每一个关卡的公共餐厅都变成了万国文化广场,花花绿绿的国旗一块一块的,活像补丁一样随机地缝在一起,当桌布或者挂毯。

进进出出什么模样的人都有,乍一听,说的都是番邦话,显得鸟语花香的。

杨宁依然不合群地待在他万年独自一人的指挥中心里,他的背影挺拔而瘦削,制服洗得发白,领口袖口依然是扣得一丝不苟,神色客套而冷漠。

视频那一端是地面上的联合国代表团,王岩笙肃手站在主席身后的角落里,远远地看了杨宁一眼,像一个幽灵。

“你的委任状会在三个小时内下达并通报全球,”主席看着杨宁,颇为感慨地说,“倒退十年,大概打死我们也想象不出,有一天地球联军会在这种情况下融合在一起,并且还有了一个总指挥官。”

杨宁保持着一个军人的不苟言笑,一言不发地以稍息的姿态站在原地,并不插话,英俊的眉宇间是渊岳般的岿然不动。

“听说当时救援舰队的指挥官,是战前一天刚入伍的女兵?”

杨宁短促地点了个头:“是。”

“还是孩子呢,”主席叹了口气,“唉,在我们这群老东西眼里,其实你也是个孩子。”

那一刻,杨宁觉得世事如此奇妙。

如果是以前那个他,此时一定会顺着主席的话茬,让这场对话的气氛更加亲切一点——杨宁就是致力于让自己成为一个把八面玲珑春风拂面的人,他想让所有人都难以把他和杨靖和联系在一起。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没开口,惜字如金得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仿佛被杨靖和附身了。

主席转过头对其他国家首脑说:“你们看这个孩子,样子和老杨不怎么像,神态气质却一点也不差。”

翻译把这句话低低地传播开,众人无论熟悉不熟悉杨靖和,都纷纷礼貌地点头附和,杨宁的嘴角终于吝啬的往上提了一下,很快又收了回来。

所以死去的人并非无影无踪,他们被埋在活着的人的骨血里。

短暂的沟通后,杨宁离开了指挥中心。

他先是到了总参的寝室区,看见傅落的头像黑着——那代表屋里没人。

杨宁迟疑了一下,转身走向了模拟训练室。

舰艇上自带的模拟训练室基本已经被弃之不用了,真刀真枪的战役还打不过来,谁还会跑到这里玩电子游戏?

这位……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位地球联军总指挥官、年轻得不可思议的男人,此时仿佛近乡情怯般地在门口停住脚步,迟疑了不知多久,他才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刷虹膜走了进去。

傅落正在模拟舱里。

她没有开启对战模式,只是假装自己在“守卫者3号”那艘无比陈旧的战舰里,独自一人,漫无边际地徜徉在宇宙中。

这里没有敌人,没有堡垒,没有无止无休的命令,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限的黑暗和有限的微光。

这样的环境曾经让她紧张焦虑,险些引起宇宙恐惧症,此刻却只让她觉得安心。

守卫者3号是她第一次关闭伤害阈值的时候,和耶西模拟对战的那一架古董,上一次它在耶西的步步紧逼下自我解体成了一团宇宙漂浮物。

这一次它好好的,傅落没有打开动力系统,依然让它漫无边际地漂浮旋转着,她仰面躺在驾驶舱中,恍然间不知道今夕何夕。

死亡也是这样吗?她这样想着。

死了的人,就像这样孤零零地漂浮在黑暗中吗?

冥冥中,他们还会有意识吗?

他们会像活着的人一样,思念、留恋、甚至痛哭流涕吗?

还是……因为太过渺小,所以凡人的喜怒哀乐就都没有任何意义呢?

她透过守卫者3号透明的顶部望向宇宙,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无声无息的眼泪源源不断地顺着眼角和太阳穴流下去,很快,她鬓角的头发都湿了。

耳边是机械的“沙沙”声,傅落觉得身体有些麻木,胸口冷冰冰的,好像被万箭穿心了一次,而冰冷的箭簇还逗留在她的血肉中。

忽然,“沙沙”声中传来柔和的“叮咚”声,好像有人轻轻按了一下门铃,傅落木然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注意到模拟系统提示了其他神经组接入。

“是来做对战练习的吗?”傅落漠然地想。

下一刻,她决定忽略这个进入提示,对方要打,就让他随便击落好了。

她好像失去了力气,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看看星星。

守卫者3号破旧的瞄准镜里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还是那架游艇。

然而对方缓缓地靠近过来,却既没有礼貌地自我介绍一下,发送模拟对战开始请求,也没有主动攻击。

驾驶员只是一言不发,保持着在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和守卫者3号一样无所事事地停下了动力系统,如影随形地飘在守卫者3号附近。

历史上,那架游艇是守卫者3号首战告捷的刀下亡魂。

而模拟系统中,它们看起来就好像两只在茫茫宇宙中遛弯的蚊子。

游艇里那位又是哪里来的怪胎?

傅落不知道,可是其他人的存在,让耳边原本单调的“沙沙”声变了一些,渐渐地,她听出来,“沙沙”声里掺杂进了不大清晰的音乐。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忍不住收回茫然四散的神智,把精力集中在了声音上,乐声慢慢变得清晰,似曾相识的小调悠然回荡在密闭的舰舱里,傅落呆了呆,随后喃喃地说:“不想听这个,我想听《南园》。”

乐声一顿,随后戛然而止,片刻后,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南园》流进了守卫者3号正中。

傅落自言自语地说:“我有点后悔,但是不知道后悔什么。”

游艇里的人没有搭腔,但《南园》一波三折的琴声好像在回应她的话。

傅落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应该想一点什么,比如她可以回忆幼年时和汪仪正一起生活的日子,父母离婚后他笨拙讨好地来探视自己的日子,回忆耶西那个王八蛋一直以来都是怎么蹂躏她的。

可她发现自己连这一点回忆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只好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又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句:“我不知道应该后悔什么。”

万语千言,一同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