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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琼枝(103)

只因为她先前迫了他家土地公收礼,所以他便另辟蹊径,打算在考题上难难她。不过楚琳琅对于这类贵女的女学本也不甚热衷,若是被老头刁难得上不了,也无所谓。

就在这时,有学院的书童捧来了考卷,还请诸位贵女坐在单人独桌的考席上,仆从退避,要进入三炷香的应试了。

而齐家夫子与司徒晟则坐在堂前,一边监堂一边品着仆人端来的茶。

齐公喝了一口茶,看了看身旁的司徒晟,他正一边饮茶,一边含而不露地看着在答卷的楚娘子。

齐公不由得摇了摇头,活到他这个份儿上,就是老人精一个,有什么看不透的?

这司徒晟原本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可今日却眼巴巴地跑到他这来,刚才更是言语催促着他们父子过来,难道是怕那楚娘子受欺负?

到底是年轻人,看着老成,却难过美人关啊!

想到这,齐公再次蹙眉看向那女子——除了模样好些,满嘴钢牙,一肚子鬼门道,还有哪里能迷得人神魂颠倒?

司徒小子糊涂啊!

楚琳琅此时正坐在了角落的位置,低头看了看那考纸,只见纸上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妇道”。

这便是今日“演题”的主旨,请想要考学的女子畅言,何为妇道。

这种考题,对于这些熟读女戒的女子来说,有何难处?所以一个个面露喜色,连忙提笔蘸墨默写起女戒来了。

不过也有几个,迟迟没有动笔,而是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比如那位先皇后的亲侄女陶雅姝,就是安静思索了一会才动笔。

而宜秀郡主则看了看考题,又抬眼看着陶雅姝,直到她动笔了,郡主才也拿起笔,快速书写起来。

楚琳琅低头看了看考题,心里却是有些哑然失笑。

她还当这等大儒创办的女学有何过人之处,居然也扯这些个以夫为天的名堂。

不过这考题,她还真会,因为前些天,司徒晟突然拿了一本《世范》给她看,还单指了几段让她背。

楚琳琅记得清楚,其中一段是:“惟妇人自识书算,而所托之人衣食自给,稍识公义,则庶几焉。不然,鲜不破家。”

他让自己将这段背下,还默了几遍,并且讲解了意思,大概就是若做丈夫的蠢笨不争气,女子就该立起门户,操持衣食,学做生意,使家门免于败落。

这话原也在理,不过楚琳琅却过了八年这样的日子,内里甘苦自知,所以她问司徒晟,他让自己背下这些,是不是在讥讽她?

司徒晟却淡淡道:“有时狗屁不通的文章,也要背背,总有要应付俗人的时候。”

说完,他还要楚琳琅以此引申,写篇文章出来,再由着他修改润色。

那时候楚琳琅还不明白,背这些个要应付什么俗人。

现如今看,那厮早就未雨绸缪,老早想要让她入这个女学院,还押了些考题,让她提前背些应付。

难道他当年为了高中,也背了许多他并不认可的狗屁文章?

所以今日这张试卷,楚琳琅只要愿意,还真能洋洋洒洒地写满了试卷,应付一下差事。

可她抬头看了看坐在厅堂上首的司徒晟,却并不打算尽随他的意。

她沾了沾笔墨,想了想,在纸上慢吞吞写下一行字后,便搁置了笔墨,单手托腮看着四周贵女们的服饰发钗发呆。

司徒晟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眯了眯眼,长指慢慢轻叩椅子的扶手,让人看了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压迫感。

可惜楚琳琅可不是六皇子,压根不鸟他,偶尔抬眼才会挑衅地瞥他两眼。

很快,三炷香的时辰就到了。学童走过来,将诸位小姐们的考卷收走,呈递给了主考的齐景堂。

这些考卷不多,倒也不必学了男子几日后揭榜的那一套。

华氏请了诸位小姐们去隔壁厅饮茶赏画作时,齐景堂就在父亲的身旁将这些考卷分拣出来了。

那些默写女戒的呆板考卷被齐景堂毫不犹豫地抽出来,甩在了一侧,很明显这些卷子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下去。

而剩下的考卷就内容各异了,其中以陶雅姝的那一张最让齐景堂满意。

那娟秀笔体就让人眼前一亮,而文章中还是引经据典引列的那些历朝名后,或者是诰命夫人,从她们身上引述出值得女子跟学的典范,阐明自己的见解。

从中可以看出陶小姐史书涉猎颇多,永宁公府果然家学渊源,不亏是曾培养出陶皇后的乌衣门第。

如今看来,这位永宁国公最小的嫡孙女也是才女一个。

而那位宜秀郡主的考卷写得也不错,虽然字体跟陶小姐比略逊一筹,但也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大篇,引述的倒也中规中矩,看来在家里也是细细研究了些女学常考的考题,有备而来。

剩下的几篇虽然描述没有一味抄书,但大都也围绕生子、侍夫、孝道论述。

毕竟不是培养国之栋梁,齐景堂当初给女学出考题就很宽容,并没有别出心裁地出题,而是出了寻常女学最常见的题。

这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只要不是一味默书,有些文采的便都过关了。

不过其中有一张纸就有些太扎眼了,雪白的那么一大张,只有中间一行略显生涩的笔体。

齐景堂读了之后,无奈摇头,便扔甩在了一旁。

倒是齐公有些好奇,伸手捻了那纸来看,只看上面是明晃晃的一行字:“吾非他人之妇甚久,所谓妇道,于吾何干?”

齐公看着这字扭的架势,不必看落款都能看出是哪个丫头写的屁话。

他扬了扬花白的眉毛,有些幸灾乐祸对司徒晟道:“难怪你那日还跟犬子聊天,套问女学何时开课,原来早就想塞人进来。不过你怎么不给她提前压压题?就让她这么来丢人现眼?可惜烂泥就是糊不上墙!司徒大人,并非老朽犬子不给你这个面子,你看你这位女管事的试卷,如何能过?”

司徒晟接过了试卷 ,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她这一句有何错?天不予她这样的女子人间之路,要她如何写出‘妇道’?这二字予她,实为杀人诛心……”

齐公也是服了这小子满嘴的胡诌,胡子撅起了老高:“怎么的?她跟她的夫君过不下去,便是天下人都对不住她?女学院若不收她,就是杀人诛心?司徒晟,你可别欺人太甚!”

司徒晟似乎心情不太好,只是起身抱拳,对齐家父子解释道:“在下并非责怪二位。齐公有所不知,这妇人在夫家八年,以一己之力将个落败之家操持得井井有条,更是扶持夫君从一文不名到朝中六品。这世俗人认为的‘妇道’二字,她做得无可挑剔,最后却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如今这题,她做这一句,实在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却是让在下有些无地自容……是在下存了私心,强她所难,让她来此做这尴尬题目,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说完,他不再多言,留下面面相觑的齐公父子,转身便往旁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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