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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秀(10)

灿星般的舞台灯下,女生穿柠檬黄卫衣,颇有种年轻的朝气。她是鹅蛋脸,头发明明没染过,灯光中却是深栗色。

楚独秀一扫候场的紧张,上场后反而轻松自然。如果谢慎辞不是见过她焦虑打转,估计都要将对方误认为成熟演员。

台上,她从容不迫地开口:“大家好,我是楚独秀,一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最近在找工作,我发现特别难,难到什么程度,跟挤燕城地铁差不多。”

“就这么形容吧,我早上没吃饭,坐地铁出发前,往包里装一个蛋糕卷,等下地铁以后,掏出来的是蛋糕饼。”

楚独秀一只手握话筒,一只手假装举蛋糕,在舞台上缓慢踱步:“我捧着蛋糕饼,当时就一个想法,我跟它一样,卷不动了。”

台下隐约有点笑声。

“所以今天来颁奖晚会,也不只为脱口秀表演,主要是现场优秀的MCN公司很多,想借此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各位不要怕我没法吃苦,更别怕公司待遇不够好,我们都可以商量。”

她随意地打趣:“即使上升空间就像蛋糕卷,最后变成一块大饼,我还是会吃的。”

场子逐渐活跃起来,前排王总面无表情、岿然不动,倒是他身边的人笑得咧开嘴。

楚独秀见状也沉得住气,对开场的反响还算满意。剧场比酒吧大,她看不到所有观众的表情,只能依靠第一个段子试探场子冷热,就像往湖面抛掷石子,看能溅出多少水花。

现在有人笑了,不是一片死寂,证明还能继续。

“有些人觉得夸张,说大学生怎么会找不到工作,一定是你太挑剔。我认为这就像写论文,得从工作的定义讨论。”

楚独秀放慢语速,一字一句道:“百科上说,工作是劳动者通过劳动将生产资料转换为生活资料,以满足人们生存和继续社会发展事业的过程,听起来有点绕对不对?”

“如果有人认为,劳动者工作不为生存,单纯是为社会发展。那我确实承认,挺好找工作的。”她无奈地摊手,“不给钱的工作,一抓就一大把。”

台下的摄像机转动,捕捉观众席的笑意。

楚独秀状态也越来越好,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表演,甚至无暇再关注王总脸色。

“网上经常聊学历歧视,说公司欺负学历低的人。有没有一种可能,不管学历是高是低,公司平等地看不起任何人,学历高的人照样被欺负。”

“比如有个神奇的现象,公司招聘的时候,没人敢对体力劳动者说‘我不给钱’,但总有人敢对刚毕业的大学生说‘不要想着薪资待遇,你要想着学习提高’。”

她捂住胸口,煞有介事道:“我每次一听这话特感动,连我导师都没说过这话,他只会说‘不要想着学习提高,快把毕业论文过掉’。”

“世界真奇妙,总喜欢在学习场所搞工作,在工作场所聊学习。我觉得以后该把学费打公司,然后让大学导师帮我交社保。”

此话一出,颇有奇效。前排嘉宾注意形象,他们笑得还算收敛,后排观众却是震天响,突如其来地爆笑出声,将候场的工作人员吓一跳。

谢慎辞侧头看菜豆,他不紧不慢地挑眉:“看来真是天才。”

菜豆思及自己刚才的话,一时无言以对:“……”

场内回荡爽朗笑声,如同翻涌的海浪,冲击着礁石岸边,一波跟着一波。

楚独秀等观众笑完,这才继续往下讲:“很好笑吧,这段我给室友也讲过,但你们知道她回什么?”

“她说她真给公司交学费了,单纯为简历好看,跑到电视台实习,每月交培训费八百,还要倒贴房租路费,掏空钱包跑去上班。”

台下有人发出唏嘘:“哇哦——”

“没错,我当时也是这个反应。”楚独秀拧紧眉头,“我说‘你这是工作吗,你都没法生存了,你这,你这’……”

她竖起大拇指:“你这是推动人类社会继续发展啊!太伟大了!”

这段Call back彻底将全场点燃,在徐徐渐进的节奏下,使在场众人捧腹大笑。导播台后的工作人员都听得饶有兴致,一边调动现场机位,一边乐得嘴角上扬。

颁奖晚会和喜剧专场不同,观众本就不好被打动,博得满堂彩属实不易。

但只要场子燥热一次,八分钟节目就算成功。

楚独秀在满场掌声中下台,还撞见激动的节目导演。对方像个蹦蹦跳跳的弹力球,仍浸润在方才被逗乐的欢欣中。

节目导演轻拍楚独秀胳膊,她语调提高,兴奋道:“讲得真好,我们在后台都忍不住笑!”

“真的吗?”楚独秀受宠若惊,“……我还觉得前排观众反应不大。”

后台内,其他人坐着休息,他们听到这话,纷纷出言作证。

“当然是真的,后排笑疯了。”

“前排是公司领导,你不能光看他们,他们什么时候笑过啊?”

“反正我们被逗乐了!”

众人在漫长的晚会流程里深感疲惫,现在刚听完脱口秀却精神抖擞,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一改先前候场时的死气沉沉。

虽然早有人彩排时听过稿子,但正式演出有其独特魅力。剧场里坐满观众,效果自然会不同。

楚独秀最初以为客套话,好半天后才确定是真的。她第一次当面接受那么多赞扬,多少有点手足无措,悬起的心也终于放下。

只要没给人添麻烦,对得起五百元的酬劳,今天就算胜利了。

一旦表演结束,演员就能离开,不必等到晚会散场。说笑过后,楚独秀跟节目导演确认完细节,便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先一步撤出后台。

有人瞧她要走,甚至调侃道:“回去坐地铁,还带蛋糕卷吗?”

楚独秀哭笑不得:“都吃了,都当饼吃了……”

她跟众人挥手告别,不知为何心中微动,升腾起奇妙的情绪。

仅仅靠一场演出,他们就拉近距离。原本陌生的人们撤下屏障,在疲劳工作中互相逗乐,甚至由段子延伸出独属彼此的打趣。

或许谢慎辞说得没错,单口喜剧确实有神奇的能力。

颁奖晚会还没结束,节目导演也要去忙,唯有楚独秀彻底解放。

卫生间门口,楚独秀刚洗完脸出来,流动的冷水带来清醒,平复怦怦直跳的心脏。她每次表演过后都情绪亢奋,明明手脚已经发软,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必须调整一会儿,一切才回归正常。

她打算给谢慎辞发条微信,询问一下还有没有事,没事自己就回学校了。

晚会没有散场,卫生间门口人烟稀少,还能听到会场的声响。四周冷清下来,除了保洁人员外,基本看不到参会者路过。

墙边,楚独秀正编辑着微信,冷不丁瞥见隔壁拐出一人。

中年男子大腹便便,一边大步往会场走,一边扒拉头顶碎发。他刚才还坐在前排,不知何时也溜出来,正是面试过她的王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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