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黑莲花太医求生指南(77)+番外

不但贤公公觉得奇怪,乐师更是大吃一惊。

他忙放下手中的筝,跪在地上向御座上的人心里谢恩。

连带着其他几个乐师也一起朝皇帝跪了下来。

气氛变得很是热烈。

可就在这个时候,谢不逢的耳边突兀地响起一声——

『松修府那么多冤魂在殷川大运河底下看着,你竟还敢来?!』

『昏君,不得好死——』

这阵咒声里带着些许松修府口音。

谢不逢下意识抬头朝那群乐师看去。

下一秒少年便瞧见,队列最后一个手持陶埙的乐师,眼里是藏不住的恨意。

他的鬓发已白,看上去有五六十岁的样子。

有趣。

少年忍不住端起茶盏,借此遮住自己唇边的一点笑意。

之前他和文清辞在松修府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就已隐约察觉到,这里的人不像登诚府那样尊敬皇帝。

对皇室南巡,也没有多少热情。

甚至谢不逢当日就听到了不少的咒骂声。

街市嘈杂,他没能听清具体的句子。

可是『意外』、『溃坝』、『工期』几个词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

多听几次,谢不逢也将它们记在了心中……

兰妃曾对文清辞说,松修府前些年死了不少人,如今这里的百姓,有两三成是从别的府填过去的。

乐师还在喋喋不休咒骂着。

结合他刚才的话,当年的故事,一点点在谢不逢的心中清晰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当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知道御座上的人,究竟在心虚什么了。

少年缓缓眯了眯眼睛。

“父皇”欠下的血债,似乎比自己原想的还要多得多。

哪怕从小能听到心声,知晓一堆秘密的谢不逢,也意外至极。

那名乐师的表情有些明显,但好在他站的位置隐蔽,整间大厅只有几个人能看到那里。

好巧不巧的是,文清辞就是其中一个。

他不由蹙眉,略带疑惑地朝那里看去。

心不知怎的,忽然紧张了起来。

像是猜到了他在好奇什么似的,坐在文清辞身边的少年,忽然靠近过来。

谢不逢旋了旋手中的茶盏,压低了声音说:“殷川大运河自天初元年,他继位起便开始修建。”

文清辞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谢不逢口中的“他”就是当今圣上。

“嗯……”文清辞攥紧了手中的茶盏,缓缓点头。

琴声再次响起,皇帝的表情似乎轻松了一点,但唇仍是紧抿着的。

谢不逢瞥了那道明黄色的身影一眼,沉声继续说:“松修府这边河道复杂,土层也松散,修建起来很耗时间。殷川运河原定在他继位十年整时建好,作为贺礼献上。为了追赶工期,河工只好昼夜施工,没想着急出了意外,溃坝被淹死在了这里。”

“看这个乐师的年纪,当年应该亲历过这件事。”

也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敢再来这里的。

谢不逢的语气无比平静。

但是文清辞的呼吸,却几乎停滞住了。

他也想起了兰妃当日的话。

修建殷川大运河的河工,基本都是从附近城镇征调而来的青壮年。

一夜之间无数人死在了河道中,导致整个松修府的人口,都少了一两成。

上面不得已从周围其他城镇,迁入了新民。

所以如今松修府的街道上,才会有那么多不同的口音。

“……这件事,不曾有书册提起。”文清辞喃喃说道。

甚至《扶明堂》里也没有记载。

刚说完这句话,文清辞便明白了皇帝这样做的意义所在——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信息传递的速度也格外慢。

只要将它压下,不记入青史。

那么不过几年,它便会成为人们讳莫如深的话题。

再过几年,便随着亲历者的老去与死亡,化为一段“传言”,就此消散或是成为野史上难以考据的一段。

总之,一切都再与雍都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干系。

一想到自己坐船经过的殷川大运河下,竟然藏着那么多的冤魂,文清辞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温度。

怪不得皇帝到了这里,便显得格外紧张。

原来除了芙旋花丹意外断药外,还因为他做贼心虚。

文清辞的心,瞬间乱成一团。

不等他梳理这纷乱的情绪,侍女便端着长盘,缓缓走了上来。

松修府知府的声音,兀地响了起来:

“陛下、兰妃娘娘,这道清炖鲶鱼,是松修府的名菜。”

“眼前的鱼都是从殷川大运河里捕捞上来的,无比肥美、鲜甜……”

他正兴致勃勃地介绍着,并没有看到皇帝的脸色,突然变得无比难看。

谢钊临攥紧了手中的白玉扳指,视线摇晃、无目的地落了下去,正巧和谢不逢冷且满是嘲讽、鄙夷意味的目光对上。

他瞬间头皮发麻,并腾地一下,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伴随着起身的动作,放在膝前的桌案,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一声重响吓到了在座所有人。

刚才还满脸堆笑喋喋不休的松修知府,瞬间一脸苍白地跪在了地上,哆嗦着磕起了头。

乐曲声也全停了下来。

熏香还在燃。

皇帝如见了鬼似的死死盯着眼前的碗碟,接着取出芙旋花丹倒入了口中。

他一脚重重地踢向桌案,还冒着热气的鱼肉,瞬间洒满一地。

热气与一点鱼腥,在不大的房间内散了开来。

这鲜美的味道,反令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隐约作呕起来——

“撤下去——”

“通通给朕撤下去!!!”

皇帝彻底失态了。

守在一边的侍女们,忙颤抖着上前,将一盘盘鱼肉撤了下来。

接着跪在地上,将方才洒在这里的鱼肉清理干净。

可是空气里的鱼腥味,却怎么也无法消散。

皇帝脸色蜡黄,身体不住地颤抖,甚至吓哭了不远处被奶娘抱在怀中的小公主。

如果没有谢不逢刚才那番话,文清辞或许还会疑惑皇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听了他刚刚的话,文清辞却全都明白了过来——

鲶鱼以肉为食,人工养殖的那些,吃的或许是虾蟹制成的饲料,可是野生在殷川大运河中的鲶鱼,却是有什么就吃什么的。

……甚至民间还流传着它吃人的传说。

皇帝因为松修府知府的话,想起了当年死在河底的无数河工。

松修府知府年纪不大,他是几个月前,才从外地新调来的。

不知道当年的历史的他,原本只是想奉上松修府最出名的河鲜,并借着“原产殷川大运河”来拍拍皇帝的马屁。

没料想这一拍,竟然直接拍到了马腿上,戳中了皇帝心里最怕的那一点。

他不顾形象,快步走到了临窗的香炉旁,借着浓重的香气,冲散徘徊在鼻尖的鱼腥味。

皇帝的胸膛不断起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被汗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