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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洗白录(36)

“没事,别怕,想到什么说什么,会背什么,就背什么。”

谢瑶立刻想了下,沉吟片刻,她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爹,我去了。”

谢长留却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谢瑶被抓的一愣,“爹?”

谢长留看着她,风把那根红绸子吹得荡开,他伸出手,颤抖着声音道:“头发没扎好。”那声音中的颤抖极轻,他抬手重新帮谢瑶扎了头发,终于,他缓缓松开手。

谢瑶抬起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发髻,“爹,那我走啦!”

谢长留没说话。

谢瑶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把那三支香插回了香炉中,回过身来,学着记忆中师兄弟祭天前的动作,拱袖作揖,对着谢长留行了一礼,以作拜别。

谢长留一震,没说一个字,手缓缓攥紧了。

“走吧。”

谢瑶抬起头,对着谢长留傻笑了下,一把从香炉中重新拔出那三支香,回身往那高台上走,她穿着红衣裳红裙子,风一抖,扑簌着,好看极了,走到一半,她还偷偷回头看了眼,瞧见谢长留立在阶下,她这才重新回过头,继续往上走,再没回头。

高台上摆着各色祭品,还有燃着的古槐叶,青烟一片,黄祖是道,道是天地,她面对着壁立青天大道,举起手中的香。

她真的背不出祷词,又想起谢长留说,背什么都好。她沉吟片刻,忽然朗声道: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顿了下,她从容不迫道: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彼时山间清风过岗,高山大川,四下皆寂,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三支香燃至尽头,她闭上眼,拱袖一作揖,拜别这天地。

山风一过,那道红色的身影一下子消散在风中,只有那七个“善”字还在天地山川间回荡不息,经久不绝。

孟长青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立在那高台下,眼中金色已经败尽,他却浑然不觉似的,只是望着那道被风拂散的红色身影。

一连七个“善”字。

谁说谢瑶没有仙根?孟长青觉得,再没有比这更有仙根的女子了。来时干干净净,走时干干净净。

谢长留立在阶下,望着那道消散的红色身影,终于,那抹红色被涤荡得干干净净,一根红绸飘落在高台上,风轻轻扫过。他又想起谢瑶说,“爹,我刚刚躺在树下做了一个梦。”

此世不过一场大梦,爱恨怨憎,哭笑不得。

孟长青看向谢长留,他以为谢长留会落泪,可谢长留没有,他只是立在那儿,一晃而过的两百年,只余一声轻叹。

海市蜃楼,一种早该消失的禁术,传说中,能渡恶鬼,渡神仙,渡佛陀。

孟长青喉咙微微一腥,倒也没什么表情,随意扭头地吐出口东西来,魂魄是没有血的,那是他溃散的精元,原本应该是金色的,如今已经快变成红色了,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望向谢长留,“你不走吗?”

谢长留道:“我再陪陪她。”

孟长青道:“她夙愿已了,世上再无谢瑶,你再不走,我也快死了。”说着又吐出口猩红的精元,一个上午,三个时辰,这已经是他如今的极限了。

谢长留看了他一眼,递过去个东西。

孟长青伸手接了,却发现是团梦境,人这一生有好梦有噩梦,这一团是极好的美梦,温暖,明亮,放在枕边,能做的一夜好梦。这是谢长留为谢瑶编织的梦境,两百年来,变为女刹的谢瑶每天晚上都安心地住在这梦中。太白鬼城的根基便是这些梦,那些滞留人间的孤魂身上大多带几个美梦,除却穷凶极恶的恶鬼外,鬼魂来到太白城,吐出美好梦境将太白鬼城裹起来,鬼不会做梦,他们就生活在这些梦境支撑的古城中,等待那些也许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孟长青上一世临死前,将自己近八成的修为放在了鬼城那钵莲花中,护着太白鬼城的梦境不散,百万亡灵入鬼城,在那钵莲花的蕴养下,开鬼市筑高楼,热热闹闹平平静静地生活,直到夙愿了却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否则就凭那仙阵,还真杀不了他。

孟长青思及往事,脸色不变,随口又吐出口猩红精魄,对着谢长留道:“你若是不愿意走,不如去太白吧。”他从怀中拿出一枚铜钱递给谢长留,“反正那里都是鬼,修士进不去,也没人管你,你若是想走了,就去太白城南一座老牌楼,找一块刻着‘东倒西歪’四个字的碑,下面有个摆摊算命的瞎子,你找他就行,千万别说认识我,否则他会往死里坑你。”

谢长留接过铜钱,走上高台,拾起那段掉落在地的红绸子,终于,他对着孟长青拱袖作揖,“多谢。”

此生只拜天地与父母的金身散仙,忽然攥着那根红绸子,对着孟长青低头行了一礼。

孟长青只觉得折寿,忙把人请起来了。

鬼境消散开,天竟是未亮,海市蜃楼中六个时辰,现实中不过一瞬。

谢长留将那根红绸子收好了,临走前,忽然回头再望一眼古巷中那口封死的井,恍惚间还能瞧见红衣裳小姑娘坐在井边望着他,再看去,月照如水,新泥焕春草。

谢长留想,今生终究是短了些。

他转身,走出了那条巷子,在他身后,巷子静悄悄。

小巷外。

两人告别。

离别之际,谢长留道:“珍重。”

孟长青看了眼谢长留手腕上的红绸子,笑了笑,对着谢长留开口道:“前辈,你若是真的谢我,以后你多管管你做的那木偶,算我求求你,你别让他去闹市说我那点破事,大白天的,我都要给他跪下了。”

谢长留原本都打算走了,却又忽然一顿,孟长青又说了两句“珍重”之类的话,他却没了声音,许久才道:“那木偶,只有夜里才会去鬼境中说书,从未去过闹市。”

孟长青顿住了,“你说什么?”

谢长留道:“那人偶虽然生出心窍,却极胆小,这些日子白天宣阳城到处是修士,他不可能上街。”他看了眼孟长青,他忽然一皱眉,“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当时有人控制着他。”谢长留想了下,忽然道,“我记得你上回说你来宣阳,是因为有人盗了你的身体?”

孟长青猛地一顿,半晌没说话,忽然别开头吐出口精魄。

第21章

天亮了。

宣阳下着雨,低矮的屋檐下摆着十几只白瓷碗,雨水摔落碗中,叮当作响。

名唤状元郎的说书人蹲在廊下避雨,龙眼似的眼珠子一转又一转。隔壁便是教坊,一群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跟着女师傅学琵琶,咿咿呀呀地唱着宣阳的曲儿,珠帘卷上去,窗外便是两百年前吴巷被封死的那口井。

说书人怯生生地看向他面前不远处,一身玄黑道服的年轻道人正在坐在台阶上悠闲地听曲子,手中的折扇刷一下,开了合,又刷一下,合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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