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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6)

“够了够了,我听清楚了。”吕不韦整个上半身探过桌案捂着余子式的嘴,“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先皇,赵太后,当今陛下,你今后用这几个词代替一下他们的名字,先生听着害怕。”

余子式掰开他的手,“那当今陛下是不是你和赵太后的儿……”

“停停。”吕不韦再次捂住了余子式的嘴,“我听着心里更瘆得慌了。”

“那你想怎么样?反正就这么个意思。”余子式推开他的手,皱眉道。

“先生我是清白的。”吕不韦整了下衣袖无奈道,半晌他忍不住问了句:“先生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你是清白的?”余子式反问道:“那赵太后呢?”说着余子式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中年男人,穿着简单青衫的男人清雅温和,眉眼经过了岁月的琢磨不仅没变老,还多了几分深沉的韵味。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温润的风华。

这样的男人,即使是如今的年纪,怕也足以倾倒无数女人。不怪余子式怀疑当今赵太后的定力,而是实在说起来,秦相吕不韦的确有这份魅力。

年轻时周游七国,做买卖做到了天下第一商的赞誉。偶然遇上留滞邯郸的秦国质子子楚,叹了一句奇货可居,便让一位原本籍籍无名的秦国皇子坐上了王位。一国之君执手说“愿与君共天下”,养三千门客,著吕氏春秋,平东周,立三川、太原、东郡,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定天下霸业,拜相封侯,秦王嬴政作揖敬称仲父。

春秋战国五百多年,也就只出了一个濮阳吕不韦。

这样的男人,又岂是嫪毐那种货色能与之相比的?

而此时,这一位惊才艳艳的前大秦丞相正在慌慌张张往外瞟,“你这番话可别让人听了去,谤议王室可是死罪啊,诛九族的死罪啊,要车裂的啊。不过要说起那赵太后嘛……”男人压低了声音极轻了叹了一声,抬眼幽幽看向余子式。

“……”余子式重新端起面前的小米饭吃了起来。

吕不韦一看他不搭理自己了,轻轻推了把余子式,讪讪道:“你为何不问了?”

“问什么?”余子式看向他。

“就是……”吕不韦靠近了些,“就是那赵……”

“没兴趣。”余子式低头继续吃饭。

吕不韦一句话就那么憋在了心口,半天说不上来。然后他就听见余子式认真道:“谤议王室是死罪,要车裂的。”

吕不韦觉得他那口气更加不顺了。

余子式端着碗,瞧着这位大秦前丞相的脸,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两人坐在昏暗的小窗前,余子式慢条斯理地吃着饭,余光里吕不韦重重吐了口气,最终还是慢慢卷起袖子伸手替他整理起了桌子上的散乱的书简。

说来也是奇怪,大秦的前相邦,做起这事儿来倒是轻车熟路,一点都没有生疏的样子。余子式吃着饭,听见面前的中年男人轻声絮絮叨叨:“大半辈子,就光操劳这些事了。”

余子式抬头淡淡扫了一眼,青衫的男人低着头,眼中忽然多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卷过一阵风声,嘈杂中夹杂着兵刃的撞击声。

吕不韦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与此同时,余子式迅速放下碗站了起来。他刚拉开大门,肩上就压了一柄未出鞘的剑剑,他抬眼看去,一袭沉沉黑衣的鱼只说了两个字,“回去。”

下一刻,余子式就被那剑气逼得向后退了两步,门倏然关上。透过最后一线门缝,余子式看见鱼背对着他,极缓抽出了手中的剑,剑气一瞬间在整个院子里震荡呼啸。

门被关的严严实实,余子式抬头,听见有人朗声道:“北燕王孙,求见先生。”

八个字,掷地铿锵有声。

余子式回头看去,吕不韦已经放下了手中的书简,眼神动作均是平静。见余子式注视着他,吕不韦朝他招了招手。

余子式朝他慢慢走过去,门外剑气风声几乎震得屋子都在抖,吕不韦温和问道:“怕吗?”

余子式立刻点点头。

吕不韦伸手把余子式拉过去一点,轻轻叹了口气,“说来我倒是与那北燕王室有些交情,”

“什么交情?”

“前些年燕赵之战,我献计陛下以救燕为名,蚕食燕赵之地数千里。”看了眼余子式的脸色,他补充了一句,“燕国势小,自此国力大衰。”

余子式一把扶住桌子,半天站稳了问道:“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话音刚落,门被人一剑劈开,吕不韦缓缓把把袖子从眼前移开了些,伸出头瞟了眼,接着看向僵住了的余子式,“瞧着好像迟了。”

余子式回头看去,鱼持剑却立,一身黑衣猎猎作响。门外院子里站了几个人,为首一个着红衣的年轻人,负手而立,眉目疏朗。

忽然,那红衣的王孙敛袖作揖,朗声道:“多年不见,燕丹拜见先生。”

年轻王孙身后诸人刷一声归剑入鞘。整个院子一下子静得滴水可闻。

余子式扭头看向吕不韦,这位大秦的前相邦正从地上站起来,勾起一旁的鞋子往慢悠悠脚上套。余子式嘴角下意识一抽,回身看向那位燕王孙,他依旧保持着作揖的动作,不急不躁,从容不迫。

终于,整理好仪容后,吕不韦直起身,朝着那位燕王孙回了一句,“太子殿下,昔日邯郸城一别,算来也有十年之久了。”

燕太子丹直起身,笑道:“十五年。”

吕不韦哑然失笑,半晌点头道:“当年你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你倒是记得清楚。”

“邯郸为质,寄人于檐下的日子,谁能轻易地忘了?”燕太子丹依旧是笑。

吕不韦微微一顿,他抬眼看向燕丹。多年前邯郸为质的两个孩子,如今一个成了燕国太子,一个成了当今秦王,可那些年的事儿,一闪神仿佛还是昨天。他似乎还是当年那个年少气盛的富家子,匹马邯郸城,偶遇了那两个买不着炸油条的孩子。

那时候恰逢长平之战,秦将白起一战坑杀四十万赵国将士,声震六国。赵人闻秦而生杀意,街头巷尾自制小面条名唤白起,入油锅煎之,名唤炸白起。一时之间风靡邯郸。当时的秦王嬴政才不过三四岁的年纪,跟着同样傻乎乎的燕丹也不知是听了谁的唆使上街买油条。若不是他出手解围,依着当时赵人痛失丈夫儿子的悲愤,当今的秦王陛下怕是早已经被下了油锅了,连带着这位燕国太子都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半晌,吕不韦收回思绪,对着燕丹笑道:“年纪大了,我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燕丹的视线慢慢游走,从简陋的屋子,破旧的院落,到折角的席子,全是划痕的矮榻,甚至是角落里的积水,抬眼到漏水的屋檐,最终他终于把 视线落在吕不韦身上。

落魄青衫旧故人。

想起那年邯郸街头勒马而立的朱衣青年,燕丹的眼神终于微微一沉,轻声叹道:“天下人都说先生国士无双,可又有哪个国,这么对待自己的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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