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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255)

“你要和我下围棋?”胡亥看了眼余子式,他觉得余子式今晚很有兴致啊。

余子式从一旁又找出两盏灯点上,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起来,余子式在案前坐下,伸手将黑子推给胡亥,“对,下棋,你今晚只要是能赢我一局,我后半生余下几十年全归你。”

胡亥的眼睛刷一下雪亮,映衬着灯火月光熠熠生辉,他猛地扣住了棋盒,一字一句问道:“先生你确定?”

余子式漫不经心地拾起一枚白子敲了下棋盘,“确定,只要你能赢我,愿赌服输,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你,这大半生几十年就搭你身上了,赌吗?”

赌吗?

那两个字在耳畔轻轻响起,胡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西北军营,耳边惊起战鼓第一声。他紧紧盯着余子式,“先生,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不是总觉得跟在我身边没什么安定的感觉吗?”余子式抬眸轻轻扫了眼胡亥,“那从今儿往后起,我跟着你,这总没问题了吧。我这辈子一言九鼎,唯一一次食言还是搭在你身上。”余子式低头极轻地笑了下,“不过这一次,这话我既然放在这儿了,我确定,我不会食言,只要你能赢。”他忽然笑了一下,那笑极为粲然,“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就是了。”

胡亥盯着余子式的脸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瞬,“行,赢一局是吧?”

余子式点了下头,“一局就行。”

玄黑袖口轻轻一振,乌鹫棋子啪一声落下,修长莹白的手推着棋子在一处稳稳停住,胡亥抬头看向余子式,一双漆黑的眸子映衬着烛火流光溢彩,“那来吧。”

余子式觉得胡亥这副样子他是真的欣赏,利落,飒然,无所畏惧,战无不胜。他不禁想,这人在疆场上定然也是这副样子,所以后世诗人写“君王按湛卢”不是没有道理的呀。他轻轻落下一枚白子,看了眼胡亥。

胡亥的棋弈差不多是余子式手把手教出来的,许多年过去了,余子式也不清楚他的水平怎么样,总之是没怎么见过他下。围棋是两个人下的,而胡亥小时候,余子式自己平日里的事很多,鲜少能抽出时间来陪胡亥下,胡亥性子又过分孤僻,一来二去,余子式基本连他送胡亥的那副棋都没怎么见过。

先入为主的余子式觉得,自己的棋艺应该是在胡亥之上的,虽然他也不算是什么国手,但是到底底子还在,所以他给胡亥定下的规矩是,只要胡亥这次能赢他一盘就行,其实相当公平了。

两人下了整整一夜。

天亮了,余子式捏着枚白子,扫了眼对面的胡亥,心情相当微妙。

自开局来凡一十六局,胡亥就赢了一局,他赢了第一局。

而后一十五局全是平局。

胡亥这面子给的太痛快,余子式几乎觉得昨晚这事儿已经算得上是丧权辱国了。终于,他松手轻轻抛下了白子,扫了眼胡亥。

“行,你赢了,去隔壁看看郑彬醒没?醒了就一起回去吧。”

第143章

骊山行宫。玄黑色调的空旷宫殿中,着玄衣戴冠冕的帝王正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只清漆沉木的精致盒子。殿中空空荡荡,山北吹来的风打在宫殿四面窗棂上,那声音有如青色芭蕉叶抖落雨水,哗啦——又一阵哗啦,清冷里带点欲发的生机。

嬴政支着下巴静静打量着面前的木盒,听着殿外的风声,良久,他伸手挑开盒盖,拾起红锦中央的那枚朱红色丹药慢慢放到了嘴中,一下又一下轻轻咀嚼着,苦而辛涩的味道一瞬间在嘴中蔓延开,帝王却像是浑然不觉一样从案前随意地抽出一卷书翻阅了起来。

只看了不到一刻钟,一滴殷红的血猛地砸在了竹简上。嬴政一顿,伸手触上那一滴液体,沾起一点在指尖碾了碾。

猩红,粘稠,刺眼。

半晌,嬴政伸手在鼻子下抹了一把,低头再看去,一手的猩红色。

帝王望着手上的血顿了一会儿,啪嗒一声,他轻轻将手中的书简放下了。刚服过药,身体有短暂的倦乏,脑海画面却是清明得像是面镜子一样,过去的场景一幕幕闪过,那年细雨清晨的邯郸,那年花红柳绿的咸阳,意气风发的将军,书生风流的卿相……

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从骊山行宫回到了咸阳宫,堂下跪满了衣冠胜雪的朝士,一齐拢袖大声祷祝着这大秦江山、社稷天下。嬴政盯着这些人的脸,大秦太尉缭,昌平君熊启,大将军蒙武,大秦相邦吕不韦……

嬴政死死盯着这些人的脸,一瞬不瞬,远处似乎有国风礼乐长鸣,马蹄声奏遍山河千关。

忽然,入阵曲最后一记狠击鼓,鼓声响彻天下。堂中所有人起身,对着殿中央那孤坐的男人轻笑着喊了一句,“陛下。”

嬴政猛地伸手拿袖子捂住了嘴,动作太大挥落了竹简,落地一阵哗啦声。喉咙里一阵翻涌的浑浊锈味,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阶下侍奉的侍者抬头看了一眼,瞳孔一瞬间放大,“陛下!”

……

内廷,一人匆匆忙忙走进了屋子,“大人。”

余子式抬头看了眼来人,示意站着的几位侍者退下,“怎么了?”

“骊山行宫消息传来,陛下身体有微恙。”那宫人抬头看了眼余子式,“内府夏无且带着所有太医赶了过去。”

“所有?”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

“还有骊山行宫所有的太医。”

余子式啪一声撂下了手中的竹简,“过去看看。”他忽然指了下堂下的人,“还有,你现在去咸阳城歌姬坊把宗正给我拖出来。”

一大群朝臣在骊山行宫外差不多等了一夜的消息,最后得到的消息是陛下这两日心火旺盛,无大碍。等了一夜诸位大臣听了这消息后,立在行宫外面上纷纷松了口气,不过灯火照耀下,一群人怕也是心思各异。余子式在人群里找了下李斯,一回头却看见廷尉大人正静静望着自己,撞上了自己的视线甚至轻轻笑起来。

余子式心中一顿,脸上没什么异样的神色,片刻后收回了视线。

回府的路上,余子式和依旧有些神不守舍的郑彬走在一起。

“不太对劲。”余子式忽然看了眼郑彬,“依着皇帝这性子,就算病了,也不会这么兴师动众地召集所有太医赶到骊山行宫里去,除非——”余子式看向郑彬,“这不是他下的命令。”

“你什么意思?”郑彬看向余子式。

“我觉得皇帝的病可能许多人估计的要严重些。”余子式若有所思地想了会儿,“你上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他那时候气色怎么样?”

“巧了,我三天前刚好有事儿奏请,见过陛下一面。”郑彬扫了眼余子式那副样子,“和你想的相反,皇帝的气色不错,甚至可以说相当不错。”

“是吗?”余子式皱了下眉看向郑彬,“他什么样子?”

“气神丰蕴,双眼润泽清明,言语也条理清晰听不出任何异样。”郑彬回忆了一会儿,肯定道:“我觉得皇帝的气色比你我都还好,全然不像是染病的人,更别说你说的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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