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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160)

余子式手中捏着竹简,抵着胡亥肩膀微微用了点力,将人抵在牢狱墙壁上,眼神淡漠。

终于,胡亥自暴自弃道:“十九遍。”

余子式估计了一下胡亥的手速,觉得差不多了,他算了一下后淡漠道:“还有四百八十一遍,回去吃点东西睡一会儿,然后早点起来继续抄。”

“先生。”胡亥难得拖长了尾音,伸手又去扯余子式的袖子,他偏过头低声诚恳道:“先生,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余子式没说话,他一点也不想问胡亥他错哪儿了。他垂眸看了眼胡亥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手指上面似乎沾了些墨,衬着手腕上纱布颜色愈发苍白,隐约可以从纱布中心看见渗出的殷红色。终于,他对胡亥道:“起来。”

胡亥立刻随着余子式的动作一起站起来,余子式看了眼眼前的胡亥,接着回头又扫了眼不远处关押张良的牢狱。脑子里忽然有了个想法,解下腰间的牢房钥匙递给胡亥,“来都来了,帮我做件事儿,做好了剩下的四百八十一遍就别抄了。”

胡亥接过余子式递给他的钥匙,然后看见余子式一抬手,招呼送饭的牢头过来。

片刻后,张良看见房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样貌清俊的黑衣少年,手里提着他朝思暮想的饭盒。

张良立刻迎上去,伸手抱住了那饭盒,掀开盒子就往里面瞅。张大公子明显是满意今日的菜色的,连带着对胡亥的态度都好多了,“谢啦。”

胡亥点点头,回身往外走。

自来熟的张良见那胡亥相貌俊秀又不多话,下意识眯了下眼,忽然他伸手拦住了胡亥,“我记得昨日不是你送的饭啊。”

胡亥捏着钥匙的手一顿,回头看向张良,“早点吃吧。”听上去也不过是一般寻常语气。

张良却是扯住了胡亥,笑道:“我一个人吃多无趣啊,要不一起吃吧。”

“不了。”说着胡亥抬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多待一会儿啊,赵高与陈汜都走了,我一个人也无聊。昨日那送饭的牢头与我交谈甚欢,今日他怎么不来了?可不是病了吧?”张良拽着胡亥不松手。

胡亥看着张良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极轻地皱了下眉,半晌他抬眸看向张良,一双漆黑的眼就这么对上了张良的视线。

张良盯着胡亥的漆黑的眼睛,突然松开了手,“你叫什么名字?哪里的人士?”他的声音褪去了轻浮与玩笑味道,声线竟是极为清澈。

“胡亥,咸阳人士。” 胡亥留下这一句,转开视线推开牢狱大门走了出去,关门的那一瞬间,他手中的钥匙不经意滑落在地,他回头往外走,似乎是没注意到钥匙掉了一般。

张良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没有去捡那钥匙,而是猛地回身走到刚余子式坐的地方,将饭盒放在一旁,低身拾起余子式丢下的筹。

一刻钟后,张良盯着面前的洒落无序的筹牌,眸光是从未有过的暗沉。

生平所见之人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这少年一人的命格戾气重。他当年跟着黄石公时,少年心性总觉得人定胜天,故而没能静下心来好好学筹算,因此一时也不能判断这少年到底是什么命格。

唯一能想到的只有一句,这么重的杀伐戾气,手底下得杀多少人啊。

……胡亥走出牢狱看见余子式靠在石壁上等自己的背影,心中默默松了口气。他还担心余子式支开自己后一个人先走了。

“先生。”胡亥手里捏着刚收好的书简,朝着余子式走过去。

“钥匙留给他了?”

“嗯。”胡亥点点头,虽然不解倒也没多问,偏头静静看着余子式笑。

钥匙都留给他了,再走不出这牢狱,张良就真的别出来现眼了。余子式想着抬眸看向胡亥,少年昨天晚上没睡好,眼睛里有些血丝,隐约有些发红。看了一会儿,他平静开口:“走吧。”

说着余子式转身离开,胡亥在他背后注视着他的背影,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家先生这样子冷冷清清的真是好看,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书简往身后随意地一扔,他抬脚跟了上去。

“先生,昨天晚上……”

“行了,闭嘴。”

“先生。”胡亥小声委屈地喊了声余子式,伸手又去拽余子式的袖子。

“松手。”

“先生,我困了。”胡亥说着揉了下眼睛,拽着余子式的袖子不仅没松手还紧了紧。

余子式走在洛阳街头,听着耳边少年拽着他的袖子自顾自地与他说话,听着听着觉得满脑子都是嗡嗡声。余子式就想不通了,胡亥最近话怎么这么多?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能自言自语?

那一路走来,在洛阳人的注目下,余子式全程都面无表情,时不时拽两下自己的袖子,拽半天拽不回来,然后在路上行人的凝视下决绝地放弃。过了一会儿不甘心继续拽,然后继续放弃,周而复始,他就这么走了一路。

终于,到歇脚地方的时候,忍无可忍的余子式利落地将外衫脱了甩到胡亥手里,头也不回地回房间了。余子式快被胡亥逼疯了,脑子就一个念头,给你给你都给你,不就是件衣服吗?妈的,老子不要了。

胡亥站在原地捏着那件衣服看余子式的背影半晌,忍不住又轻轻笑起来。他觉得,这样子的先生很可爱。

是的,很可爱。可爱得让人不想转开眼睛。

约莫半个时辰后,余子式轻轻推开胡亥的房间,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年,脸色阴沉。他手里拿着药与干净的纱布。

一夜没睡,看起来倒是真困了。困了还能这么折腾?余子式也是想不通。他在床沿边上坐下,从被子里将胡亥的手拿出来,小心翼翼拆他手腕上的纱布,一直到将所有沾血的纱布全部拆下来。余子式看了眼,伤口的确有些轻微的撕裂出血,不严重。

皱着眉,极轻地叹了口气,余子式简单将伤口清洗了一下,重新上了药,又换了干净纱布。等一切都弄好后,他将胡亥的手重新塞到被窝。

少年似乎是睡得极沉,一张脸微微侧着枕着枕头,余子式不知不觉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将他的被子往上拉了下。

有的时候吧,觉得胡亥还就是个孩子,还是挺无理取闹的那种,但是有的时候……余子式捏着被子的手猛地紧了紧,脸色有些难看。他忽然起身,收拾了一下药与换下的纱布,回身走出了胡亥的房间。

他刚一走出房间,胡亥就睁开了眼睛,他抬起手看了眼手腕上的伤处,眼神一瞬间很温柔。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了下眉。

他记得,余子式之前几天找他没几乎怎么睡过,昨天晚上陪他一起折腾,一大清早又去看了牢狱里那男人,先生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了。想着,胡亥缓缓撑着床坐起来。

余子式回房间整理这些天与咸阳的来往信件,收拾好后他坐火炉边将信件一张张全烧了。盯着那翻腾的火焰,他想到许多事,想到死在放鹿山一带山匪手上的无辜百姓,想到那群迫于战乱与苛税重赋而落草的山匪,想到无数战死在疆场的大秦将士,想到这数百年乱世中煎熬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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