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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155)

余子式望着那少年笑着说着话的模样,第一次觉得那笑跟哭似的悲凉,他刚想问怎么了,胡亥却是缓缓松开了他的手,深深望了他一眼,回身朝着长街的另一个方向离开。

“胡亥!”余子式唤他。

胡亥的脚步却没停,他担心自己一停下来失控之下会做出什么事儿,他怕自己会伤了他。死死拽着袖子,他压住心中翻腾不止的悲凉情绪,头也没回地往长街的另一头走。

余子式见到胡亥离开的背影,微微一怔,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胡亥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心中异样的感觉让余子式愣是没上前去追。

天色转眼间逐渐黑了下来,胡亥还没回来。余子式原本在整理信件,抬头看了眼天色,手一抖,信掉在桌案上轻轻一声响。

余子式沉默片刻,猛地拂袖起身往门外走。

昏暗的山林,胡亥坐在那一日他与余子式避雨的巨石下,手里捏着一枚公子金印。他仰头静静望着澄澈的夜空,看山外七八颗稀疏星辰,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一夜他趁着夜色昏暗吻余子式的场景,记起那一日的心境,终于,他缓缓抬手咬住自己的食指骨节平复心绪。

我喜欢你啊,一言五字似乎道尽平生悲辛。可这许多年的酸涩与欢喜,又哪里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喜欢你”能讲清楚的?

胡亥第一次忽然有些茫然,他倚着那山石从天亮想到天黑,竟是没想出任何的主意,想出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只要一想到那个人是余子式,他就什么都想不出来了,满脑子都是那人青衫落拓的模样,那人寻常的淡漠神色。

忽然,耳边传来远处一阵窸窣声响,胡亥猛地抬头看去,那一瞬他的手不自觉轻轻颤抖。

拨开林间丛草,一人提灯而过,忽然,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他猛地提灯回头看向胡亥,看清胡亥的脸后,他突然回头喊道:“老六,这儿有个人!”

胡亥神色一瞬间淡漠起来,看着面前涌入的一群披着蓑衣的山匪,他没再说话。

老六一见胡亥的脸,猛地就记起这人是谁了,那一日的耻辱感觉一瞬间再次涌上心头,他提灯蹲下与胡亥平视,忽然笑起来,“哟,是你?”

胡亥一动没动,甚至连视线都没落在老六身上,垂着眸他眼底一片寥寥。

“这大晚上的,怎么一个人在山里逛啊?”老六笑得有些怪异,在灯火照耀下更是一片阴冷。

都说这青山绿水轮流转,他老六今儿可算是信了。

胡亥望着那男人眼中的算计,又望了眼天色,忽然将袖中的叶子卷了回去。他有了个主意。松开手,他轻轻将手中的公子金印抛下了。

……

余子式也不知道该上哪儿找胡亥,在洛阳城里找了一大圈,他忽然想到胡亥不是跑山里去了吧?他猛地回头往山里走。

山石下,他提着昏暗灯盏站在一片泥泞处,脸色阴沉。脚印,踩得乱七八糟的脚印,少说有十多人,他走上前低身,缓缓从山石下捡起那枚公子金印,看清上面沾着的血迹时,他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

晨曦夜色尚未分,天地间一派幽幽靛蓝,放鹿山下,陈兵两千,洛阳郡太守扶膝而跪,“洛阳太守陈汜,参见大人。”

余子式没说话,手中捏着秦王给的兵符,扭头看了眼连绵的山脉,终于,他一字一句阴冷道:“给放鹿山的山匪寄一封信。”

次日正午,张良坐在堂前捏着那封信陷入了沉思,终于,他轻轻敲了下桌案,将那封书信放下了。扭头看向钱胜,他问道:“最近劫了什么人吗?”

钱胜也是一脸不解,摇了摇头,冥思了半天,他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前两日劫了个厨子给烧火做饭,一月付给他两斗米面呢。”

张良沉默了片刻,起身对着钱胜道:“去后厨看看。”

半炷香后,张良与钱胜一人捏着一张饼从后厨走出来。

两人在树下站定。“我看是那陈汜故意找事。”钱胜啃了口饼对张良道,“见这周围山头的匪寇都被我们并了,他们当官的心中害怕,坐不住了。”

张良回想了一下那书信上的字,见字如见人,那一钩一划的锐气不像是装出来的。他觉得应该不是虚张声势。

钱胜却是接着说了,“张先生,我们手底下人也不少,何况这放鹿山连带着周围山头都是我们的地界,他们当官的真想找事,那就打啊,我看谁有这本事能打进来。”

钱胜这话还真不是大话,他的确够资格叫嚣,从晋国到魏国再到如今的洛阳郡,屈指过往,自春秋起,这放鹿山一带的山匪猖獗了少说数百年,挑衅官府打家劫舍血洗村落什么事都做尽了,几百年年间也没见这官府朝廷有谁能平了这乱子。山匪山匪,这数百里的复杂山脉还在,匪患就永无止境。

这一切直到张良的出现才稍微平了些,他扶持了放鹿山数路匪患势力其中之一,外引州官战火,内裂各路山匪,一洗放鹿山数百年势力。

张良低头咬了一口饼,心中暗道,打是可以打,但是这事儿他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呢?半晌他扭头对着钱胜道:“派人去探一下,先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三日后,张良看着手中的战讯,忽然扬眉笑起来。洛阳太守陈汜这一次剿匪,有些意思啊。行兵布阵如行云流水,借足了地利人和,他几乎都能从这战讯中看出一人从容不迫举手运筹的模样。走遍七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剿匪之战,官兵比山匪还会借山形地势的。

张良一扬手,从一旁抽出一枚竹简,执笔蘸墨迅速书写起来,写毕后他将竹简递给一旁的钱胜,端起杯子润了下嗓子,轻笑道:“去吧。”

他倒是想试试陈汜身后这人深浅几何。

实际上,余子式原本没想这么简单粗暴地剿匪,这群人都是落草为寇的亡命之徒,暴力镇压是条最次的路子,更何况里面还有六国旧部将士。但是余子式没想到,他只是想震慑一下,到最后竟然被缠住没法脱身了。

兵行诡道,每一步都是环环相扣,却又奇诡到了极点,对方阵营中分明有个兵家圣手。

坐在山石之上,望着眼前的地形图,余子式一点点攥紧双手,撑着山石,他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就打吧。

来来去去打了不知几个回合后,张良坐在屋顶上边欣赏月色,手里捏着一封底下人刚递上来的战讯,悠悠叹了口气,这几天下来,他竟是隐隐对那人有了丝惺惺相惜的感觉,听说对方还是个书生,书生好啊,这年头读书人最惜读书人。

张良忽然从屋顶轻盈跃下,落地无声,白衣掀清尘。他对着钱胜笑道:“不打了,给他寄封信,说我张良要同他议和。”他们两人在这山沟穷乡里有什么好打的?

要打,那就是举旗打天下,那才配得上他张良的身份。

次日,风和日丽,张良换了身干净衣裳,为了表示他内心议和的诚意,他还特意解了剑去赴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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