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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奸(114)

余子式顿了一下,将那书简放下起身站了起来。门口立着个瘦弱的年轻侍者,正对着自己轻轻笑。

……

余子式到了那宴席,当下就对嬴政的安排很惊叹。你让李斯与王绾坐一块就算了,你让我和熊启坐一块是怎么回事?按官阶来不好吗?

余子式正叹着气,迎面走来了精瘦的昌平君,两人站着对视了一会儿,互相随意地行了个礼,却是谁也没有先坐下的意思。余子式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笑了笑,拂袖大方地坐下了。一抬头他就看见丞相王绾也摆着一副棺材脸与李斯一齐坐下了。

余子式当下就觉得老实人王绾也是不容易,那副冷漠样子就差与廷尉大人直接说“来啊,互相伤害啊”,想起这些年王绾在李斯的阴影下过的日子,余子式还是比较能理解他的。

前些年王绾说:“陛下,我们收了三晋,分封几个诸侯王来坐镇吧。”

李斯:“陛下,当设郡县,立太守由朝堂直辖。”

王绾说:“陛下,大篆真的是极动人的文字,是先圣留与我们的金玉啊。”

李斯:“陛下,换小篆吧,小篆易学好写,雅观大方。”

……

这些年王丞相在朝堂上已经是个摆设了,他很识相地不说话了,反正说了也没用。朝堂上的人都已经摸出门道来了,反正与王丞相相反的就是廷尉大人的看法,而且这一条门道十分难得,它适用于一切情况,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一例外。廷尉大人还每次都一副“丞相大人,我们凡事好商量”的态度,然后默默背后补两刀。

想来,丞相王绾这些年真的挺不容易的。

余子式看了一会儿王绾,终于稍微平定了一下心绪,他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发现了一件事儿,胡亥似乎没到场。他立刻皱了下眉,又仔细查看了一圈,上座的公子里面的确没有胡亥的身影。

他视线扫过那堆公子公主时,穿着件黑色宫服的华庭正好抬头,与余子式的视线对上一瞬,她手中的杯子忽然就掉了下来,轻轻一声响。

华庭身边的侍女忙上前伸手帮着收拾,华庭猛地伸手一把推开那宫女,“让开。”她低喝道,眼睛直直地盯着余子式。

余子式扫了一遍没发现胡亥,正轻轻皱着眉思索,分明是没有注意到华庭的视线。华庭视线一转不转地盯着那穿着黑色朝服的男人,那张脸那轮廓,一下子掀起她记忆如波涛潮涌。

华庭问身边正瑟缩的宫女,“那座上的人是谁?”

那宫女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华庭又怎么了,她颤着声音问道:“哪,哪一位?”

华庭伸手摇摇指了一下,回头看向那宫女。

那宫女的视线一触及华庭的目光冷汗就下来了,“禀殿下,那是,那是中车府令兼符玺监事赵高,赵大人。”她的声音最后几乎是拼命压着哭腔。

华庭初一听“赵高”二字猛地觉得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儿曾经听过。

宫女袖中的手互相拼命掐着,让自己说话声不显得慌张,“殿下,赵大人是,是小公子殿下的先生,教习小公子殿下大秦律。”

华庭的眉狠狠皱了一下,“胡亥?”她猛地回头扫了一圈,却没看见那人,“咦,胡亥他人呢?”

余子式这边也是正奇怪,却由于脱不开身也没什么办法,他回头朝了刚刚来接自己的侍者轻轻招了下手,对着那快速小跑过来的侍者道:“去小公子宫里看看殿下出了何事。”

那侍者点头应下了,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

“赵大人甚是关心小公子殿下啊。”忽然余子式身边的熊启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余子式扭头看向他,后者正抿着清酒,眯着眼一副悠闲的模样。半晌,余子式移开视线淡漠道:“不应该?你我可是为人臣子。”

“过犹不及。”熊启悠悠道。

余子式没说话,伸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即使没胡亥身上出的事儿,熊启也决不能留。

宫宴总体的气氛还是不错的,上朝的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座上面是秦王室,最上面坐着秦王嬴政。全程余子式都有一种配合演出的感觉,他倒也没撇秦王的面子,该说的客套话还是一句不落地说了。

众人一眼扫过来,还觉得昌平君熊启与赵高的交情不错,这随意闲聊的熟稔劲儿多像是旧交好友。

全程余子式唯一精神了一下的时候,是燕国使臣觐见的时候。

等那朱衣的使者跪在地上说话的时候,余子式却是走神了。

燕王愿以燕国督亢地图连同秦叛将樊於期的首级为礼,求“举国为内臣”与大秦修好,诚心拳拳。

秦王嬴政当庭重赏了那燕国使臣,许诺自己将朝服设九宾,在咸阳宫朝堂上亲自接见燕国来使,共修秦燕两国同好。

恭贺声此起彼伏,宫宴的氛围一下子到了最热闹处,朝臣都沸腾了。余子式低头笑笑,伸手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倒也没说什么。这怕是战国最后的尾声了,最后的热闹了。刺秦之后,大秦出兵东扩,楚国燕国相继在大秦铁骑下覆灭,齐国举国降。

然后就是这大秦泱泱盛世,弹指一十四年。

一十四年,说来不过是个少年的年纪而已。

余子式看着那满目琳琅景象,富贵的朝堂诸公,精致的雕梁画柱,年轻的如画宫娥,忽然忍不住想到,一十四年后你们又将流落何方?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一十四年后,山河剧变,他们中大多数人的人生将被彻底踏碎,只剩下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两句话。

然后就是这无数的铁马踏山河声。

余子式想起一句话,一句他让他感触很深的话:眼见着他起朱楼,眼见着他宴宾客,眼见着他楼塌了。

他不奢求能改变历史的轨迹,只是在那个时候,他至少能凭一人之力护住些东西,护住一些人。

余子式正走神,忽然觉得桌子轻轻一震。他瞬间清醒过来,抬头看向上座的秦王。却忽然发现秦王身边坐了一个女子,穿着沉黑色宫服浑身没有丝毫的装饰,头上除了一个简单发髻加一根金簪外也没添什么首饰,端庄大方,姿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倾城。

赵太后?

余子式微微一愣,这还是他秦王宫这么些年,差不多第一次真正见到赵姬。赵太后是个太低调的妇人,许是年轻时风流史太多太艳,人至中年反而心性冷了下去,她几乎是十多年没踏出深宫一步。余子式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参加了宫宴,而且是中途参加,这事还真有些奇怪。

想想和这女人扯上关系的男人,上到秦公子异人,下到传说中的真男人嫪毐,期间还添一个大秦相邦吕不韦,这女人的故事写本书才是真的大秦艳史啊。

余子式想着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赵太后,奇女子需要用突破常人的眼光去看待。他正看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侧头眯眼看了眼熊启。后者神态自若,举着酒杯与周围隔桌的大臣正谈笑风生,一副遥想当年的大好兴致,那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正常。正常到让人觉得不正常,余子式记得吕不韦提过,昌平君与他一样和赵姬是旧识,两人同为托孤大臣,与当时的赵太后关系自然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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