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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237)

谢珩道:“氐人从一开始便明白这是国战,这种战争不仅要看双方军队的实力,更要看权谋、财力、信心,这背后实则是双方国力的较量,他们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提前做好了准备。”

李稚曾经也与桓礼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但说话时双方都留有余地,此刻他对着谢珩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氐人的了解太少了,在这一方面已经失去先机,这也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仗打起来后,我与桓礼都派出过密探想探查周国实力,但除了一些皮毛外,并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东西。”

谢珩道:“梁朝周围除氐人外,另有胡、戎、狄等多个部族,这些部落人数稀少,实力孱弱,与梁朝一直保持着通商往来,他们将茶叶、丝绸卖到北方,又将琉璃、羊绒等物带回南方,其中有几个部落因为位于西部,梁朝人当年问他们是哪里来,他们回答说从西方来,所又被称为西域人。”

谢珩道:“西域人畏惧氐人的欺凌,一向与梁朝关系亲近,两个大国交战之际,各部族听闻开战缘由,主动上书梁朝廷,愿意提供都思城的情报,我离开盛京前已安排人前去接洽,很快便能得到新的消息。”

李稚的眼神忽然不动了,谢珩治理梁国多年,凡事亲力亲为,小国外交自然也要过他的手,他延续了汉时对番属国的仁政,对这些夹缝生存的弱小部族多有庇护,没想到竟有今日的收获。

李稚道:“你早就把一切都想到了?”

谢珩道:“我说过,所有人都会来帮你赢得这场战争。”风雪吹入城楼,他解下外套,轻轻披在了李稚的身上,“我会留在这儿陪着你。”

李稚被静静地注视着,再也说不出任何的话来,终于点了下头,他已经明白自己该如何做。

与此同时,青州边境,一支军队正在艰难行军。

氐人大举进犯西北,十三州郡都收到驰援的王令,除了陆续到位的官方武装外,民间也自发组织起抗敌的军队,其中尤以西北为甚。

若是用一个词去形容如今十三州的景象,那必然是群魔乱舞,梁朝名存实亡,士族集团一朝覆灭,即便谢珩提前布置,但如此惊天剧变势必产生一系列的深远影响,大量流民与匪兵在边境线上流窜,朝廷对郡县以下的地方完全失去控制,都说沧海横流才显出英雄本色,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乱也顺势催生出许多枭雄角色。

短短两月间,十三州境内大小叛乱不止,有许多投身报国的志士,但也有不少趁机欺压百姓的匪类,鱼龙混杂,交战不休,这是典型王朝末世的黑暗景象,在诸多军队中,有一支军队瞧着很与众不同,在谢珩弑君的消息传至衮州前,这支军队便已经杀死了恶名昭著的鄞州太守陶灌与其一众幕僚,完全掌控了鄞州郡。

这是相当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彼时梁哀帝赵徽还活着,朝廷对鄞州尚有强大的控制力,这支军队直接揭竿而起,将鄞州当地的豪强势力一扫而空,若非谢珩忽然弑君,这场鄞州之乱必将载入南梁史。

氐人进犯西北,这支军队原定夺下鄞州后立即赶赴青州支援,然而在得知梁朝灭亡后,面对十三州内迅速恶化的局势,它反而缓下了脚步。

它没有顺应大潮奔赴西北,也没有趁机割据一方,而是转身平定十三州内此起彼伏的匪乱,将西北一带局势稳定下来后,它一路收编流民前往青州,算是到的较迟的一批军队。

此时氐人的主力军队由古颜、乌力罕分别率领,主战场位于青州晋河,但也另有小股兵马分布在西北各处,行抄杀劫掠之事,这支鄞州军队刚到青州,正好遇到一支两千人的氐人军队在屠戮流民,它果断出手相助,氐人不敌,迅速四散而去。

劫后余生,由幽州流民组成的散军感激对方的救命之恩,主动提出投靠对方,在刚刚结束战争的雪坪上,双方将领会面。

出乎流民首领意料的是,对方是一个相当年轻的将军,白袍软甲轻装上阵,丝毫没有寻常流民帅那种凶神恶煞的气质,反而一副翩翩儒将风度。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我们原是幽州百姓,听闻氐人进犯便赶赴青州支援,不料半途遭遇氐人,多亏将军仗义相助,这才得以捡回一条性命。”

“大敌当前,十三州理应同仇敌忾,又何须言谢?诸位是收到征兵令前往青州吗?”

“不,我们乃是自发前往!”

对方看了眼他们简陋的武装,“如今的青州危险万分,诸位真要继续前进吗?”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又岂能轻易退缩?还请将军将我们收编,我们愿唯将军马首是瞻!”

对方听了这豪情万丈的回答,笑了起来,“荣幸之至。”

流民首领一听他答应下来,顿时面露激动之色,“敢问将军如何称呼?”

对方道:“赵乾。”

流民首领猛地愣住,夕阳西下,对方骑着马立在暮色中,一双眼倒映着万水千山。

第138章 晋河之战(三)

李稚一方已制定好突袭氐人的计划,进攻时间就定在五日后的清晨,于此同时,晋河边的氐人也在蠢蠢欲动,派去查探的斥候传回消息,氐人一直在进行着小规模的调军,双方将领都已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精神不断紧绷起来。

是夜,当李稚一方的大小将领聚在都护府中商议明早的计划时,另一头的氐人营帐中,古颜与薛怯也正在讨论如何一举击溃南梁军队,几位氐人副将就进攻战术讨论不休,唯有古颜转着手中的金刀,眼神幽幽一言不发,当帐中最终安静下来时,他才用汉语说道:“汉人有句古话,擒贼先擒王。”

众部下不解,他转头吩咐亲卫道:“去把铁托找来。”

五日后,按照原定计划,谢珩与桓礼各自领兵出城,李稚则是前往军事要塞冰壶城坐镇,一旦战场上有突发情况,他能够随时接应。

临分开前,李稚与谢珩在庭院中告别,李稚道:“一路小心,若是战事不利,我会按原计划前往接应撤退。”两人说话间,谢玦正好从大厅走出来,他看了眼李稚,没有出声,只是在转身退下时用眼神向谢珩悄悄示意,该出发了。

谢珩叮嘱李稚道:“遇事务必保全自己。”

李稚点了头,他在黎明的微光中目送谢珩离开,那道身影模模糊糊的,像是一片柔和的雪影,李稚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谢珩的到来对自己来说究竟有多意义非凡,这世上确有这样的人,乱潮汹涌中唯有他是中流砥柱,只要他出现,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足够令人安心,今生得以与君风雨同行,本身便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谢珩已经走出很远,但他像是感觉到身后那抹视线,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

两人隔着茫茫风雪对视,谢珩朝着他笑了下,李稚被那道笑容所温暖,自从重逢后,两人再也没有在彼此的脸上见到笑容,片刻后,他也跟着笑了笑,谢珩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