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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184)

韩频一个激灵,“鸿、鸿都呢?”

卫士大喊道:“他们已经攻克鸿都!兵分三路,势不可挡啊!”

韩频一个没坐稳当从座位上跌了下来,卫士与侍卫连忙上前去,“大人!”众人将韩频边抬边扶架到了城楼上,在亲眼看见夜幕中那排山倒海的火焰光芒时,他被震撼得无以复加,任凭守城卫士如何大喊着催促他下令,他却只是浑身哆嗦,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黑色的军队侵掠如火,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往前推进,两更鼓敲过,便已经漫过高耸的城墙,淮春的守将们毫无抵挡之力,一切如摧枯拉朽般在韩频的眼前覆灭,他咚一声瘫倒在地,从始至终连一道命令都没有下过。

雍州的将士攻入城中,两名副将清点武备时,看了眼满身酒气、躲在楼梯一脚发抖的韩频,没有停顿地往前走了。

淮春城被攻下。

望江城。

太守司马崇负手站在城楼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东南与西北方向的冲天火光,原本做拱卫作用的两座城池在叛军的夜袭下已经顺势而降,它们唯一发挥出的作用便是:两座城的斥候在最后关头点燃了报信的楼塔,给南边的望江城与盛京以提醒,叛军已经势不可挡了。

天空犹如一面水镜,折射出瑰红与灰蓝两种颜色,交融着上升的火光,光是那宏伟壮观的一幕,便足以摧毁军心。望江城的守将颤抖着声音汇报道:“将军,鸿都、淮春都已经被叛军攻克,只剩下望江城了。”

“将城中一切兵马调动起来,守在城楼上,叛逃者斩!”

与钟陵、韩频那种士族中普遍存在的无能之辈不同,司马崇是个经验老道的将军,他本是个羽扇纶巾的文臣,为谢珩所提拔,当上了都督扬州军事,此前他本是要调往宁州,还未走马上任便赶上了“凤凰城之变”,谢照任命他为望江太守,作为盛京城最后一道锁锏,他尽忠职守,发誓要将赵慎挡在皇城外。

司马崇料到赵慎势必要夜袭,命人日夜密切巡逻,是以当鸿都、淮春传来异动时,他立刻警觉。他命士兵站在城墙上,由上至下放箭,箭矢上缠着桐油与火焰,上千支箭射放的瞬间,混沌雪雾被照得透亮。司马崇借着光亮看向远处,一条线上的军马正朝着望江城步步逼进,将士们身穿精铁的铠甲,化作黑色的潮水,雪地被层层染黑,每一个人都手执兵器,带着封侯册王的决心,山呼海啸而来,一眼竟是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司马崇大受震撼,果断下令道:“紧闭城门!一旦叛军行军至射程内,即刻放箭!”

副将迅速将他的命令传达下去,然而意想不到的一幕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燃烧着的白羽箭密密麻麻射向叛军,却完全阻挡不了他们的步伐,披坚执锐的将士们迎着那火色的汪洋往前泅渡,一步又一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身旁有同伴倒下去,他们便从他的尸体旁走过,继续整齐地朝着望江城进军。与夜袭鸿都、淮春的那两支军队不同,他们早就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恶战,他们的眼中毫无惧意,反倒闪耀着灼然的光,一步步走进那场足以摧毁一切的暴风雪。

司马崇显然被深深地震惊了,“为什么?这并非雍州的嫡系军队,赵慎究竟做了什么,不过短短的时日,竟是肯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为他赴死?”

过了片刻,他忽然又更加震惊地想:“难道、难道梁王朝真的已经不得人心至此?”

心腹一齐望向他,司马崇这才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按下心底那可怕的念头,逼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场恶战上。

叛军迎着汹涌的箭雨开始攻城。

“列队!射箭!射箭!”伴随着吼叫声,惊惧的守将们一刻不停地射箭,最后成堆的箭筒全都空了,城下遍躺烧毁的尸体。

司马崇经过大半个晚上的固守不出,天亮时他终于回过神来,对方看似人多势众,实则攻城的势头早就渐渐弱下去了,不过是因为夜幕的遮掩,没让他们发觉。

借着天光,司马崇仔细观察战场上叛军的动向,他这时才意识到赵慎兵力不足,看对方昨晚借夜袭虚张声势,此时又佯装撤退,这是想诱自己出城打一场速战速决的大仗,然而诡计未成,反倒先泄漏了外强中干的底细。打量着城外的光景,司马崇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抛弃谢照对他的叮嘱,决意出城迎击。

你着急地想要我出手,那我便将计就计。

司马崇一向是标榜稳健的将军,这对他而言是一个十分胆大的决策,然而昨晚这支叛军那不计后果的凶猛打法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有种为将者的直觉,这支军队必须用最迅疾、最猛烈的手段完全摧毁,否则他们必将迅速卷土重来,并且在盛京城中引起另一场更猛烈的暴风雪,届时整个王朝将为之覆灭。

这是他做出的最错误的决策,没有之一。

“到底是文臣啊。”赵慎望着那团上升的烟尘,在心中想。

先以小缕兵马用以引诱,其后布置军队进行伏击,这已经是兵家用滥的伎俩。司马崇做出了一个很准确的判断,赵慎并没有足够分量的后招,或者在他的心中,即便对方留有后手也不足为惧,这些判断全是对的,但却他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军心。

司马崇是临危受命,他并非京中将领,在禁卫军中的声望也不足,无法做到令行令止。他确信赵慎兵力不足,但手下那群将士根本不敢信他,众人眼见着城外叛军那锐不可当的气焰,只感觉雍州城的精锐已经倾巢而出,大军兵临城下,俨然已是王朝末日景象,行伍中都在打听议论先太子,猜疑皇帝会不会奔逃,这种一触即溃的情势下,最重要的是稳定军心,但司马崇即便明白,他也很难做到,究其根本,他不了解自己的士兵,他的士兵也不了解他。

军心这种东西,并非严酷军法可以巩固。有的人即便身处绝境,但所有人就是坚信他能够带领他们杀出重围,推翻腐朽的王朝,改变残酷的世道,他们发自真心地追随他,并愿意为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是一种信仰。

一支军队有了信仰,即为王师,何况他们刚刚飞越十几座边城,正是锐不可当之际。

雍州的军队经过一夜失败的攻城战,损失极为惨重,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也早已精疲力尽,司马崇趁机发动攻击,他亲自领兵出城,雍州军队果然仓皇溃逃。司马崇刚追击了两里路不到,雪雾中忽然冒出乌压压的伏军,甲胄耀目如金鳞光,开合间根本看不清有多少人。

“有伏击!”

令司马崇始料不及的场面出现了,禁卫军一看见伏兵大惊失色,他还来不及发号施令,只见原本拱簇着他的军马瞬息间乱了阵脚,一泻千里,原来是众人感觉陷入伏击,也不管自己的长官,连忙逃命去了。司马崇根本没预料到这如此夸张的情景,呼喊不住,一时惊愕不已,也只能急忙调头回城,结果又被人从后方截抄,顿时阵脚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