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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58)+番外

少女抬眸的那一瞬,眉眼冷清,恰似故人翩跹来。

王悦心里头藏了个小姑娘,那小姑娘是庾家的小姐,养了一只名叫“常娥”的雪色兔子,她低头哄兔子睡觉的样子,温柔得王悦心都要化了。

他一连魂不守舍了许多天,晚上躺在床上,眼前都是庾家那小姑娘哄兔子睡觉的场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司马绍说他是魂丢了,王悦也觉得是,他的魂被一个小姑娘勾走了,那小姑娘抱着只兔子,他的魂就围着她和那兔子在转,整天瞧着她的脸,夜里都不回来了。

王悦是个相当喜新厌旧的人,乌衣巷公卿家的小姑娘,他见一个喜欢一个,喜欢一个忘一个,可庾文君不一样,他喜欢庾文君的时候,一心一意,眼里心里全是她。

王悦开始在王家养兔子,他养了一大群,养得白白胖胖的,挑了只最好看的整日放在手里头掂,说是要与庾文君那兔子配一对,还念念叨叨地说要去给兔子下聘。

司马绍看得神色惊恐,他觉得王悦这是傻掉了啊。

没过两天,那英俊兔子被王悦放手里头掂死了。

司马绍看着红着眼伤心欲绝地大口吃着烤兔子肉的王悦,神色更加惊恐了,他觉得王悦这是疯了啊!

庾家那小姐分明不太喜欢这位吊儿郎当的王家世子,碍于王家的地位,倒也没说破,对着不要脸蹭上来的王悦,每次都是几句话敷衍了事。就这么几句话,王悦回头能和司马绍念叨一天,从早念叨到晚,司马绍被他念得直做噩梦,他常常梦见王悦嘴里说着话,慢慢地就变成了一只红眼睛兔子,那兔子就继续蹲在他床头对着他喋喋不休。

他觉得王悦是疯魔了。

王悦确实是疯魔了。

王悦生辰的那一日,王导宴请了建康城大半个权贵圈子,乌衣巷家家户户都到了,王悦坐在席位上支着下巴等,等了不知道多久,终于瞧见抱着只兔子的青衣小姑娘跟在兄长后头从门口走进来,他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太专注地望着庾文君,没留意到身旁的人。

尚未开席,他朝着庾文君走过去,不声不响地在她面前坐下了,他对着她笑。

庾文君抱着只兔子,抬头轻轻地看了王悦一眼,“世子。”

王悦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跟着兄长与父亲一起过来的。”庾文君摸着兔子望着王悦,随即又别开了视线,没再看他。

王悦不以为意,他望着庾文君道:“我送你个东西吧?”

“不合礼数。”庾文君用四个字疏离而客气地拒绝了。

王悦觉得礼数算什么东西?他看着庾文君坐在那儿冷冷清清的样子,转不开眼了。他瞧着她,满心都是欢喜。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庾文君头上的玉簪子上,那玉簪的成色勉强算得上一般,簪在头上清秀而已。庾家不算一流高族,家风朴素,讲究腹有诗书气自华,养女儿也不例外,庾文君从头到脚都打扮得很清秀干净,看得出来庾家父母是有心将她养成小家碧玉。王悦看了她头上的玉簪子一会儿,从手腕上解下了白玉佩,食指压着玉佩沿着水磨桌案轻轻推了过去。

庾文君正摸着兔子,随意抬头看了眼,忽然发现案上摆了枚白玉佩,她微微一顿。那玉光泽极好,日光照耀下,几乎有盈盈生烟之感。她愣了片刻,抬头看向王悦。

王悦低声道:“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撞倒了你家堂前的东西,你父亲没怪罪我,这是赔礼。”

庾文君望着那玉佩一会儿,“过于贵重了。”他别开了视线。

王悦看着她,攥紧了手低声问道:“这玉如何?喜欢吗?”

庾文君低声道:“世子,太贵重了。”

王悦笑了,“我活这么些年从不欠人,上回摔了你家堂前的瓶子,你父亲不让我赔,那我只能赔给你了,这玉你若是不喜欢,扔了摔了随你。”他说完这一句,怕庾文君又拒绝,刷一下起身离开了。

庾文君来不及喊住他,眼睁睁地看着王悦走远了,她错愕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案上那白玉佩。

一旁跟人寒暄的庾家大公子庾亮瞧见王悦跑了,慢慢走过来,在自己幼妹的身旁坐下,一看见那案上的东西便笑了,“他倒是舍得,幼年时我在太学头一回见着他,这玉他就戴着,戴了得有十年了。”

庾文君缓缓伸手将那玉拾起来,看了会儿,没说话。

庾亮开口道:“若是喜欢,收了也成。”

庾文君望着玉佩良久,低声淡漠道:“人家说送便送了,往这儿一扔,手不带软的,他也知道,我确实没见过好东西。”

庾亮笑了笑,望着自己幼妹的清秀的脸,“我倒是觉得他待你是真心。”

“真心?”庾文君轻声念了一遍,缓缓道:“确实是好东西。就同这玉似的,他扔给我了,我便得收着?”

庾亮没说话了,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庾文君把玉放下了,轻轻摸着怀中的兔子,温和道:“成色不错,拿去随便找个下人赏了吧。”

庾亮不置可否,正当他叹了口气捡起玉佩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人群中立了个人,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犹豫了片刻,笑着开口打了个招呼,“夫子?巧啊!”

谢景立在那儿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庾亮手中的白玉佩,又看了眼那名叫庾文君的女子。

庾文君正好抬头望了他一眼,少女的眉眼仔细看去有几分清冷。

这便是大晋朝未来的皇后。

庾亮走上前来与他寒暄,谢景与他交谈了几句,回身的时候,瞧见王悦穿着身烈烈朱衣从堂前走过,日头下,少年兴高采烈地和司马绍说着些什么,浑然不觉有人在望着他,他说得眉飞色舞,脸都涨红了,隐约从眼睛里能瞧出几分羞涩,他的少年长到了十五岁,头一次有了心上人。谢景静静地望着他,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那年王悦十五岁,那一年是个分水岭,在那之前,王悦顺风顺水地活了十五年,而在那之后,许多事情发生了剧变,王悦摔得头破血流。

多少年后的谢氏府邸,谢景收了这一夜的思绪,手边的茶水已经凉透了。

他回忆了一下这五年来发生的事,记起庾文君大婚前夕王悦在她家门口淋着雨站了一夜却没见上一面,记起王悦与司马绍渐行渐远,最终雨夜小巷两人一场酒恩断义绝,他记起王悦得知了父母之间真相后的崩溃与隐忍,他记起那些日子王悦开始疯狂地喝酒买醉,他从江州回去看他,王悦喝得神志不清抱着他哭,他怎么哄都哄不好。

再后来,王悦一个人跑去了千里之外的荆州混迹军营,打过仗杀过人,三年后,他牵着匹瘦马,一身朱衣荡回了建康城,继续做他快意人生的王家世子,笑起来依旧怎么看怎么没心没肺。

而他自己这五年来,差不多就是半个废人,在江州这几年,回想起来每日除了算计还是算计,血越来越冷,对感情之事倒是越来越偏执。他自己都察觉到自己有些不大正常。人越是压抑,越是容易失控,他等了王悦这么些年,说放手是天方夜谭,他要王悦,什么样的他都要,什么手段无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便强求,是这么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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