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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25)+番外

王悦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冲下楼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飞奔在错流的时间之中,什么都抓不住,却有种飞蛾扑火的壮烈感。

一直到被谢景带着过了安检,验票后坐在了飞机上,王悦才猛地回过神,他死死地攥紧了手,连呼吸都不自觉轻颤起来。他在害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害怕,那是一种从骨髓深处冒出来的战栗,他偏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谢景,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灼烧,凉了很久的血再次滚烫开来。

飞机尚未起飞,谢景环着他替他将安全带仔细扣上了,“睡一会儿,到南京还要几个小时,到了我叫你。”

飞机起飞的那一瞬间,谢景忽然感觉到王悦一下子抓紧了自己的手,那力道极大,他扭头看去,王悦浑身都僵住了,一双眼紧紧盯着自己,谢景顿了一会儿,忽然猛地用力反手将他的手扣紧了。

……当站在南京老城墙下的那一瞬间,王悦整个人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仰着头静静望着那一截残存的破败老城墙,呼吸艰难。

人来人往,杨柳依依,六朝古都的南京城立在云天下,多少旧事尽付了野史笑谈。王悦站在那儿,忽然觉得眼前乾坤颠倒,东晋巍巍皇城迎风而起,万丈烟尘里故人穿梭不息。有一大群人斟了酒,坐在桂花树下喊他的名字。

“王长豫!”

王悦一瞬间脸上血色褪尽,他太失神,连谢景在一旁喊自己的名字都没听见。

建康,我回来了。

王长豫回来了。

第18章 回家

乌衣巷,秦淮河。

王悦拎着书包站在长街上看着来往奔流不息的人潮,将夜的暮光从地平线上浩荡卷来,朱红的灯笼,灰暗的屋檐,闪烁的银霜,王悦看着这座一千八百年来历经沧桑的古城,分明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狠狠贯穿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站在这街头,像个迷失了多年的孩子,重新回到了故乡,又像是游荡了多年的孤魂野鬼,找到了埋骨之地。

他记起一桩旧事,洛阳沦陷多年后,一位久经战乱的宫廷乐师流落到了建康,王导听闻后,请他来了府上做客,席间,堂中有后辈轻佻地命那乐师弹首曲子助兴,曾经名扬洛阳而今白头又眼花的宫廷乐师温和笑了下,击箸而歌。

甫一开口无数旧时洛阳权贵纷纷泪洒长襟。

一片各自压抑的呜咽声中,唯有那愣愣的轻佻后辈不明所以,只听那白头乐师低声一遍遍唱着那一句楚声,“游子思故乡”。

游子思故乡。

王悦忽然攥紧了拳,他像是被五个字彻底击中了,脸色苍白,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放眼望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千八百年前的东晋皇城,朱衣云集,东风摇酒旗。

那是真正的一流繁华。

有世家少年骑马而过,道上惊起烟尘,呛得他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

谢景扭头看了眼王悦,见他又愣住了,心中忽然就笼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心头一下子不安起来,他伸出手,牵住了王悦,喊了声他的名字。

“王悦?”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回头看向谢景,“什么?”他问道:“你说什么?这是哪儿?”

“这是秦淮夫子庙,我们先把东西放酒店,吃点东西,晚上再出来逛逛也不迟。”谢景没等王悦开口,牵了王悦就往街道另一头走,“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

“一点不挑?”谢景回头看向王悦。

王悦下意识就犹豫了一下,一抬头,正好撞上谢景注视自己的视线,“不挑,不挑。”他忙摇头道,“饭桌上我不挑事儿。”

谢景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很可爱,王悦这北方儿话音说得就像个刚开始学说话的软绵孩子似的,“走吧。”

他极为自然地带过了王悦的肩,拢着他往外走。

秦淮河上有风吹过来,远远望去,画舫龙舟灯火剔透,江清月近人,走了一程,谢景低头看了眼,意料之中地又见王悦开始失神,他极轻地皱了下眉,却终究没说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将王悦的帽子戴上了,侧过身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了点风。这样子,倒的确不太像是高兴的样子。

吃了饭,王悦坐在酒店里隔着落地窗打量这个城市,一看就难免又失神了。

他的过去和现在分割得太严重,这让他有时候会突然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儿,想不清楚这个朝代和过去到底有无联系,越是不清楚越是想,想得多了他心中也会忽然莫名恐慌起来,不能确定自己和这个世界到底谁是真实,亦或是谁都不真实。

直到这一刻,他站在了这儿,真真切切地看见了这座一千八百年后的建康城,这条一千八百年后依旧流淌的秦淮河。

那一瞬间,月照山河,他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过去。

他琅玡王长豫生于此,长于此,即便所有旧朝痕迹都烟消云散,他依旧认得这儿的水云与江月,认得这儿是他故乡。

王悦静静看着窗外那一带秦淮流水,眼神温柔。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回头看去。

谢景将伞放在了柜子上,走上前在他身后站定,“看什么呢?”

“外面下雨了?”王悦看了眼谢景放在一旁的伞。

“嗯,小雨,走街上感觉不出来。”谢景顺着王悦的视线望了眼窗外,夜色中的古城愈发宁静,给人一种茫茫然静水流深之感。他看了会儿,忍不住随意地揉了下王悦的头发,“整个下午都在走神,想什么呢?”

王悦望了眼窗外,良久,低声开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看了心中很喜欢。”

“是吗?”谢景揉着王悦头发的手极为短暂地顿了下,他望着王悦侧脸,眼中暗了暗,低声问道:“真喜欢?”

“嗯。”王悦点了下头,心中低叹道,故乡旧山河,如何能不喜欢?

谢景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有些幽深,却也没说什么。

“我们下去走走吧?”王悦忽然扭头看向谢景,“沿着秦淮河走走?”

“外面正下雨,天色又阴冷,风吹容易着凉,你今天赶了一路也累了,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陪你下去看看。”谢景看着王悦,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极具说服力。

王悦犹豫了一会儿,见谢景静静望着自己,半晌,他终于轻点了下头,这事儿刚定下,忽然他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眼房间中唯一的一张床,略带疑惑看向谢景道:“对了,今晚我睡哪儿?你就租了一间房?”

谢景看了那张宽敞到可以四五个人睡的床,又看了眼王悦,淡淡问道:“要不你睡床,我睡地板凑合一晚?”

王悦忙摇头:“不不不,那算了,我们一起睡吧。”

谢景望着他,瞧见王悦转头又望向了窗外,他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雾蒙蒙的,晦暗风雨中什么都瞧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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