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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145)+番外

父子到底是有些相似的。

王悦回到山寺后便和谢景在商量借粮这些事,一直拉着他商量到了下午,连口茶都没喝上,一连好几日,皆是如此。

王悦心里头明白谢景帮了他不少,心里头挺感谢他的,嘴上不好说,便只能天天给他做饭。谢景吃得挺好的,王悦没瞧出什么异样,心里头挺高兴。

几日后,谢景让王悦稍微缓一缓,王悦把士族逼得有些紧了。王悦到底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分寸有些把握不住。谢景让王悦在山寺里转悠两圈,这两日少往外头跑。王悦应下了。

空下来的王悦百无聊赖,转去了后山,第一眼见着那满山竹筒时,王悦被那副景象震撼了一瞬。

漫山遍野全是竹筒,风吹过来,满山的叮当声。

这一日打从太守府回到山寺后,王悦便一直在后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秋天,桃林中桃花早谢了,满山枯枝上挂着一枚枚竹筒,他就倚在其中一颗树下,望着那远处江流发呆。

聪明看了眼树下的王悦,又扭头看了眼谢景,疑惑道:“他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莫不是住不习惯?”

谢景摇了下头,朝着王悦走过去。

王悦抬头看他,开口道:“我刚摘了几枚别人的竹筒,拆开看了看,我又给挂回去了。”

“看见什么了?”

“倒也没什么,百姓识字的到底少,许多平安符里卷着柳枝或者铜钱之类保平安的小玩意,有字的也都是些极潦草的字,许多字都是错的,写什么的都有,有求远方亲人平安的,有求今年收成的,也又求在外打仗的丈夫早日回来的,我看了眼落款,很多是元康到光熙年间的。”王悦随手拆开一枚,打开给谢景看了眼,“元康六年,快三十年前了。”他给谢景看完,又仔细地封好挂了回去。

王悦仰头看了眼,满山遍野的小竹筒,从竹青色到枯黄色,四十年百姓心愿,随着山风在枝头轻轻摇晃。

这就是家国。

太平天下的愿景,尽在这林中,四十年旧事,说与山鬼听。

王悦抬手轻轻拨了下头顶的一枚竹筒,“这么些年过去了,战乱瘟疫荒年,当年在这树下祈求平安的人,怕是早没了。”王悦忽然看向谢景,“你写的是哪一枚?我找了一圈没找见。”

谢景望了眼倚着树的王悦,许久才道:“你觉得我写了什么?”

“家国天下?”

“那怕是要教你失望。”

“失望什么?你要写得是儿女情长,那儿女情长我也喜欢。”王悦追问道,“还真是啊?!写我的?”

谢景摸了下王悦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便有些心疼。他点点头,“写你的。”

王悦眯了下眼,眼角有细长的笑意,“那我再找找。”

“在西北的方向。”

“离这儿近吗?”

“不远。”

王悦一下子笑了,“那行。”

聪明看着树下那一双人,又望了眼满山枝头深深浅浅的青黄色,清风吹过,竹筒轻轻摇了摇,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聪明望着他们,本该觉得宽慰,刚要笑却又忽然想起件事,不觉皱了下眉头。他望着谢景,眼中有沉沉忧虑一闪而过。

聪明想,谢家大公子这人的心思啊,若是他真不打算改,怕是迟早要出事。

王悦终究还是找到了谢景那些平安符,一共十九枚,从永兴元年一直到永昌元年,他看着那符上平安二字一下子笑了。

永兴元年,那是他出生的年份。

据他母亲讲,那年洛阳冬至,雪满长安道。中原战事正吃紧,洛阳街头巷尾的大小孩童都在唱《采薇》,唱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唱的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而他出生在太平的建康城,王导将他以悦为名以长豫为字,意境很俗,长豫两个字地意思说得最直白点便是希望他永远快乐。后来他只懂得享乐,曹淑便骂王导是他名字没起好。

王悦想着这些旧事,坐在树下翻着谢景挂的东西,他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看了看,里头其实也没什么,一年一岁,岁岁平安。

不过是个祝愿。

王悦想,这人原来真的在无人处陪着自己过了二十年。

吃过饭,王悦又躺在院子里槐树下吹风发呆。

小和尚聪明看了眼王悦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这样不成,思索片刻,他回屋子里拿了个签筒,想了片刻,翻手把里头的签全倒了出来,摘出所有的下下签,又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中签全摘了出来,最后才把剩下的签装了回去。谢景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挑了下眉没说话,随即他就看见聪明喊了声“世子”抱着签筒朝王悦蹬蹬蹬跑过去,他那模样真的像极了讨赏。

“求签?”王悦想了片刻,点点头,“行啊!”

他从聪明手中接过签筒,转头问谢景,“要不你替我拆签?”

谢景点点头,“可以。”

聪明在一旁朝谢景使眼色,一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全是上签,怎么抽都成,他对着王悦调侃道:“世子,你这年纪仍尚未娶妻,家中老丞相与夫人着急了吧!不如求一段姻缘?我庙里的姻缘签很灵的,龟兹高僧开过光的,山下村里的那老汉今年八十了,前两天上山求了姻缘,回去就娶了好几房新妇!”

王悦正在研究那签筒,总觉得这签似乎少了些,心想莫不是这寺庙穷得连签都少削了几根,忽然听见聪明问他求不求姻缘,他忙对谢景解释道:“他开玩笑的!”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紧张样子,道:“算一算姻缘也可以。”

王悦闻声一抖,差点把签筒给扔出去,“不不不,不必了!”他坚决推辞,就差没在自己脸上刻“忠贞不二”四字了。王悦平生什么都不怕,就怕谢景不高兴。

谢景望着王悦,每到这时候,他就仿佛瞧见王悦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晃的。王悦其实很会撒娇。

王悦告饶,“我给自己测一卦吧?我近日运气不大好,去去晦气。”

谢景没再折腾他,点头许了。

王悦这才低头转签筒。

哗一下,接着又哗一下,他漫不经心地晃着,一双眼却认真地打量着谢景。

聪明望着王悦笑,“世子,我们山寺的签很灵啊。”

签筒在手中转着,一下又一下,王悦抬头看了眼聪明。

啪嗒一声,一枚细细的签子摔落在地。

谢景伸手将那枚签拾起来,翻过来看了眼,瞧见签面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指腹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签面,他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

“是什么?”王悦忙问谢景。

谢景缓缓摸着手中的下下签,抬眸看了眼王悦,“第十八签。”

“是吗?”王悦笑起来,“那这次不错啊!”王悦看向聪明,“十八签,讲究什么?”

聪明眯眼笑道:“上上签,日出东南隅,桃李满春风。世子,是个好兆头,否极泰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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