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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丞天下(105)+番外

在王悦提心吊胆地监视下,朝见一事总算是糊弄过去了,王悦发誓,这几天的日子他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第二遍了。

王悦手头的事渐渐少了些,待到诸位王家叔伯次第到达,明面上看着狂妄自大实则连睡觉都心惊肉跳的王家世子终于松了口气。

在王悦来石头城之前,王导给他出了条奸计,要诀在于一个字,装。

王悦带着二十个人来石头城,一穷二白,他没有底气,他甚至忘了带够钱,他只有两袖浩然正气,再没了!

再装下去,他怕是要吐了。

知道嘴上叫嚣着“老子天下第一,不服放马过来!”一边又在心里狂念“你他娘的千万别的过来!”是种什么滋味吗?王悦夜夜做梦梦见自己被人砍得面目全非,王导这主意出得实在太他娘馊了!

幸而这种日子终于告一段落了!王悦差点喜极而泣,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世叔王彬带着兵过来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王应那对混账父子对自己一不做二不休了!司马绍再也不用因为怕被人毒死而从他手里头抢他吃剩下的饭了!皇帝目前还是那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可至少不用担心横死街头曝尸荒野了!

这些就不错了!

王导来信,让他将事情全权交给王彬,不要再插手此事,王彬是王家的长辈,此时由他出面比由资历低名声差的王悦出面合适多了。

王悦收到信后,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松口气。

无论如何,把事交给王彬后,于他而言,此事总算告一段落。

次日黄昏。

好几天没怎么合眼的王悦一个人坐在屋子里。

门窗紧闭着,屋子里有些昏暗,王悦坐了片刻,有下意识的恍惚,他忽然想起今日没服用五石散。犹豫了会儿,他没去拿药,而是撵了条灯芯点了盏灯,对着烛光,他慢慢揭开袖子看了眼。

烛光下,皮肤已然苍白到给人以透明感觉,手腕上绑着长命锁,猩红长绳衬着肤色愈发苍白,他拨了下那红绳,果然看见手腕上一圈圈磨开的血痕,明明是极其病态的一幕,却因为那不正常的苍白给人以恍惚的好看感觉。

王悦有一瞬间的晃神,缓缓放下了袖子,有些头疼。

那一日谢景警告了他之后,他其实是真的戒了一段日子,只是这些天王家实在出了太多事儿,从王敦起兵,到王廙被皇帝派出去做说客却被王敦策反,再到王彬王导奉旨抵御王敦,而后是王舒那边传来的动荡消息,最后便是石头城大乱,这些事儿一桩桩一件件全压在了他与王导肩上,他实在没精力去和五石散较劲。

服用的剂量一次比一次大,五石散又是直接从司马绍手里直接拿的,神不知鬼不觉,一来二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药瘾什么时候这么重了。

身上的擦伤也严重起来,王悦没跟人说过这事。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起之前琅玡王家那位名士王衍,史书写道那位琅玡王家狡兔三窟的俊秀名臣王衍便是这样的手,执着拂尘时与玉同色,一时传为风流美谈。王悦看着自己手腕上那一道道长命锁红绳磨出来的血痕,觉得那位王家老前辈其实也不容易,风流名声是有了,可受了多少罪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晋朝拿病态狂态做风流解,是挺可笑的。

王悦坐在案前胡乱想了大半天,服过五石散的头昏昏沉沉的,他轻轻敲着桌案,忽然有些想一个人。

那日在名单上看见了谢景的名字,他思索良久,还是传令下去将人拦了拦,石头城太乱,他实在不放心他过来。

按照时间推算,谢景差不多也快到了。

王悦混混沌沌又认真地算着,服散后气血虚弱,他不知不觉地趴在了案上昏睡了过去。

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王悦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抬头看去,皱了下眉。

“世子,大人说外头新到了批文官,他抽不出空,让世子你去帮着打点一番。”

王悦一听那恭敬声音就认出这是王彬身边的侍从,他揉了下眉心,头隐约作痛,“行,我知道了,我去安排。”

那侍从听出王悦声音的异样,忙问道:“世子,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你回去禀报世叔,这事我会安排。”

那侍从顿了片刻,低头道:“是。”

王悦洗了把脸,起身便往城外走,天色近黄昏,淅淅沥沥地又开始下雨,王悦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一句,久雨伤粮,今年这江东雨季来得早去得迟,庄稼收成怕是堪忧。王悦胡乱想着,回过神时,轿子已经到了城外。

王悦掀开轿帘走出去与迎面走上来的大臣寒暄,命人扶住了几位老臣先坐轿回石头城驿丞休息,他正与人说着话,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随意地回头看瞥了眼。

不远处的直道上立着个熟悉的身影,一只修长的手撑着竹纸伞,王悦直勾勾盯住了那眉疏目朗的男人,隔着鱼贯而入的朝官,两人的视线猛地撞上了。

古道西风,微雨黄昏。

王悦看着那笔直立在树道路上的人,彻底懵了,他盯着谢景转不开眼了,连面前的大臣喊他都没听见。

谢景的腿……他的伤好全了!

谢景望着那立在石墙下痴愣的朱衣少年,眼中忽然温柔了起来。

王悦久久都不敢回神,直到王有容轻轻拉了他一下,王悦猛地反应过来,强迫自己别开了视线,攥紧了手。

人多眼杂,王悦没敢多看,僵着头别开了视线,耳尖却是一片通红,他抿着唇,与迎面走上来同他打招呼的朝官点了下头,余光却是一直瞟着谢景,他看见谢景朝他走过来,男人撑着伞缓缓从自己身边走过,离得最近的那一瞬,王悦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如战鼓声声。

结束手头的事后,王悦忍住了飞奔去找谢景的冲动,先去回了王彬,王彬非得留他吃饭,他推辞不了,在他那儿随便吃了点冷食,又留下同他商量了几件事,两人一开始谈便有些忘记了时辰,等王悦从王彬屋中出来的时候,天色都暗了,阴雨天也看不见星子,他要了盏灯,借了把伞往外走。

询问了侍从,他终于在午夜时分站在了谢景的门口,王悦看了眼熄灯了的房间,眨了下眼睛,低着头没说话。

终于,他弯着手指轻轻敲了下门,“谢景,睡了吗?”

话一出口,王悦自己先一愣,他的声音沙沙的,像是淋雨受凉了。王悦有些给自己吓着了,他长这么大,伤受过不少,但还真的从没生过病,一场都没有。

王悦呼了口气,又敲了下门,“谢景,你睡了吗?”

里头没有声音,睡得这么沉?王悦低声道:“我进来了啊,谢景……”

王悦推门进去,声音戛然而止,他在房间里四下看了眼,有些诧异。

人呢?

大晚上,外面还下着大雨,城中乱成这样,他在这时候出去了?

王悦冷静了一会儿,若是出了门,守在外头的侍卫应该会同自己说,所以人还在这里。王悦回身便外走,在昏暗的府邸里四处转着找人,他也没什么方向,瞎转悠瞎找,找了不知道多久,王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晃到哪儿了,从廊下踩着水沿着长阶走下来,抬眸的一瞬间,忽然,他的脚步猛地定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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