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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小婢(364)

作者: 双面人 阅读记录

于连生微感诧异,挑起花灯走近,不及看那更夫,便见贾雨村慌慌张张地从轿子里出来,对于连生拱手作揖,道:“老内相怎么在这里?”一面说话,一面让人将自己的轿子挪过去,给于连生的轿子让路。

于连生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圣人赏了咱家两日假,咱家出来看看花灯会。”

贾雨村心里羡慕非常,恭维道:“到底是老内相,别人便没有这样的体面。”

他的奉承于连生并不觉得受用,道:“别说这样的话,咱家不过是个太监,当不起贾大人这么说。这个打更的怎么得罪贾大人了?咱家可是听着他打的梆子声回家的,贾大人看在他跟咱家明示时候的份儿上,饶他一回罢。”

贾雨村连称不敢,喝命下人放过更夫。

等围着更夫殴打的差役仆从散开,于连生方就着花灯的微光打量更夫,只见他裹着一件破旧肮脏的毡斗篷,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又被打得鼻青脸肿,瞧不出面目,于连生看罢,顿时心生怜悯,当初他未进宫时,何尝不是这样任人欺凌,便吩咐小太监道:“带他家去,拿药给他敷上,也请大夫瞧瞧,别伤了筋骨。”

小太监答应一声,走过来对那更夫道:“咱们大总管悯恤你,是你的福分,跟我走罢。”

更夫看了贾雨村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贾雨村含笑给于连生让路,等到于连生坐的轿子走远了,方暗暗啐了一口。

于连生回到家里,头一件事便是让人请大夫给那个更夫治伤,又叫人拿了上等的棒疮药,道:“叫人烧了热水来,让他洗洗澡,再拿我不穿的衣裳出来给他更换。”

小太监正要答应,却听那更夫嘶哑着嗓子道:“不劳于公公费心了。”

于连生闻听此言,不禁奇道:“你认得我?”

他现在已经是大明宫掌宫内相,几乎无人叫他旧日的称呼了。

那更夫微微点头,道:“于公公不就是雪雁认的哥哥?那几年于公公去我们家找雪雁时,我亦曾见过于公公,只是一别多年,我到了这样的地步,因此于公公没有认出来。”

于连生听了,忙吩咐人举灯凑到更夫跟前,细细打量,蓦地道:“你是荣国府的宝二爷?”

那更夫缓缓地点了点头,羞愧道:“让于公公见笑了。”

于连生听了,暗暗称奇,忙叫人备了热水和茶果送来,问道:“宝二爷是八月里出狱的罢?怎么做了更夫了?倘或我没有记错的话,周家将府上人等已经妥善安置了,府上大太太等人南下回乡,宝二奶奶却留在京城里等着宝二爷出来,虽无锦衣玉食,但有周家照应,也不至于让宝二爷衣食无着,宝二爷如何在深夜打更?”

于连生不敢相信宝玉这样的公子哥儿竟愿意做打更的活计,行走于夜间。

听了于连生这番话,宝玉幽幽一叹,惨然道:“一言难尽。于公公今日的救命之恩,我谨记在心,只是夜深了,我还要打更,该告辞了。”

于连生见他执意如此,宛然不是昔日的富贵公子,形容枯瘦,面目憔悴,明显吃了不少苦头,唯有叹息,也没强留,只将棒疮药递给了他,然后送他出去。

宝玉将棒疮药塞在怀里,依旧穿街过巷地打更。

第一百零一章 云散于湘江遇故人

今儿是正月十六,天上月圆,人间团圆,只是自己的家人却都天各一方,死了倒干净,没死的唯有活受罪罢了。宝玉长叹一声,拢了拢破旧的毡斗篷,觉得手脚冰凉,没有一点暖意,唯有寒气刺骨,他回头看着于连生所居的宅子,默默地敲响了梆子。

八月里蒙长乾帝隆恩,他被释放出来,想来也是因为他们家的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所以没有将他拉到街头发卖。他出来时,避开了来接他回家的宝钗麝月二人,也避开了陪着宝钗麝月一同过来的袭人,而是跟醉金刚倪二离开。

他不知如何面对宝钗麝月,以及早早被放出去的袭人。

醉金刚倪二是贾芸的好友,曾于贾芸有借钱之恩,和狱神庙一干狱卒颇有来往,贾芸每每前来探望时,都是倪二帮着打点的,一年下来,宝玉也和他有了几分交情。

倪二虽是泼皮无赖,却也仗义疏财,宝玉出狱后无处可去,不肯再见宝钗,倪二便给他寻了一处住处,又劝宝玉少弄胭脂,多做些正事,偏生宝玉自小娇生惯养,没有什么能为,唯有读书识字极好,倪二本想让他给人写信,能赚几个笔墨钱,只是宝玉想到自己家里做的孽,却求了打更的活儿,只在夜间走动,不必羞于见人。

打完更,天色渐亮,宝玉满脸倦色,停在了宁荣街口,望着早已寥落破败的府邸怔怔出神,不过一二年,门墙依旧,内里破败,朱漆大门上也剥落了好些。看着被摘下匾额的三间兽首大门,宝玉眼前仿佛浮现了自己策马扬鞭的风流气势。

柳湘莲说:“你们东府里除了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干净,里头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言犹在耳,宝玉轻轻一叹,不干净的何止是宁国府,连荣国府不也如此?侵吞了林姑父留给林妹妹的东西,竟也有自己的太太,那样多的东西,不容辩解,他有何颜面托庇于林妹妹夫家的权势之下?

宝玉迈步走向回家的方向,却听有人笑道:“哟,这不是宝玉宝二爷?怎么这样落魄?”

闻声抬头,宝玉见住在附近的人都看向自己,连忙低头匆匆走开,虽说这里是宁荣街,但是所住的并非贾家一家,而说话的正是曾经和自己在家学中有嫌隙的金荣,是璜大奶奶的侄儿,贾家虽败了,但是贾璜贾芸这些旁支子弟却都无罪,因而平安。

金荣身形一闪,挡在宝玉跟前,眉梢眼角俱是自得,道:“别走啊,宝二爷,我家的丫头嘴上的胭脂又红又香,宝二爷不尝尝?”

宝玉神情却十分沉静,摇头道:“不必了,我只是犯官之后,不是什么二爷。”

金荣哈哈大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二爷当初强令我给秦钟那小娘儿们磕头时,可曾想到有今日的下场?今儿你不给我磕头,就别想从我跟前走过去。”

听了这话,宝玉登时涨红了脸,只是他被揍得鼻青脸肿,一时却瞧不出来。

早起出来做生意的贩夫走卒都看了过来,渐渐的人越来越多,无不对宝玉指指点点,有笑的,有叹的,也有怜悯的,交头接耳,都继续看着。

宝玉定了定神,道:“金荣,你莫要欺人太甚!”

金荣冷笑道:“怎么是我欺人太甚?趁早儿给我磕头赔罪,不然,我可就叫宝二爷素日的相好们,什么香怜玉爱的来瞧瞧二爷打更的模样!”

宝玉稳稳地站着,纵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不愿对金荣这样的小人卑躬屈膝。

他不动,金荣便不让,僵持间,天色大亮,出门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都好奇地看着这里,忽听有人道:“这不是宝二爷?怎么在这里?又做了这样的贱活儿?”一面说,一面走了过来,高大丰壮身材,不是别人,却是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