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十样锦(97)

这时间,大家便进了一处花厅,却是云娘从没见过的富丽,一时间竟觉得处处金壁辉煌,又有早已经摆好的酒席,宴上菜肴,多是未见之物。

坐下后吃酒闲谈,云娘是第一次来,大家都有意无意看着她,特别是那位樊小姐,虽然坐得远,但目光却一直没有从云娘身上移了开去,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中倒有几分不善。云娘便想起方才的话,又一眼看见钱夫人向妹妹使了个眼色,了然一笑,只做不知,反赞了樊小姐几句。

这时又醒悟,钱夫人对自己十分地亲热,也未必是真喜欢自己,只是她深通人情事故,喜怒不形于色而已,倒是樊小姐倒还率真些。

想通了这一节,便将到了县衙内不知不觉而生出的局促慢慢消了。钱夫人也好,唐夫人、樊小姐她们也好,虽然是官夫人或官家小姐,但其实也与寻常的妇人一样,各自有着或玲珑或简单的心思。

至于县衙内虽然与她先前去过的地方不同,无论陈设、酒具、菜肴、茶点,即便有很多她从没见过的,但是总归不过是器物吃食罢了。

于是云娘便坦然自若,举止如常,她原言谈也来得,举止也娇美,心思更是灵透,便有什么听不懂看不懂的?

且这些妇人果真与盛泽镇里的妇人并没有多少差别,虽然衣着更得体,举止更文雅,说话转的圈子更多,但其实都是旁敲侧击地问自己的情况。

大家既然十分关切,又非常好奇,云娘觉得没有必要瞒着,而且真是想瞒也瞒不过的。不论是谁,只要派人去盛泽镇随意打听一下,就能知道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和玉瀚被走山的泥石困在竹屋里的奇事,这些早传遍了。便直接承认了自己出身农家,原是织娘,又是二嫁。

其实大家一定早猜到了,只看她的年岁便不可能是初嫁的,且盛泽镇上并没有著姓。只是没有一个人不好奇汤巡检怎么就娶了这样一位夫人。

虽然汤夫人果真是个江南美人,长得娇俏动人,说了几句话便更觉得她性子温柔、举止大方,言谈得体,但是再好,汤巡检也只收为妾室也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明媒正娶呢?

当然这话怎么也不能直接问的,且虽知云娘先前的身份了,但是她毕竟已经嫁与了汤巡检,成了汤夫人,大家更不能造次,反要与她交好。

话题慢慢便从云娘身上转到前些天截到的那条大船,钱夫人尤为关心,“汤巡检这次立下大功,恐怕就要升了,只是不知会去哪里?”

云娘这才知道玉瀚立下了大功,想来也是那几十万匹锦的事情,只得含糊道:“衙里的事我都不知道,只听他的。”

唐夫人便道:“汤巡检果真有勇有谋,他原就料到那些人会在路上劫船,便在船上暗中设下了埋伏,一举擒了几十人递解京城,证据确凿,知府这次一定完了。”

又有说:“巡检司不过几十个人手,知府派了上百人,又都是好手,只以为能将罪证一举消除,哪里想到不但失了手,反将铁证送了上来呢。”

云娘听着,才慢慢想通了些事,原来这些天如此凶险,偏他一丝都不露,反倒在家里与自己一样的笑闹,一时又是自豪又是心疼。

偏钱夫人又向她道:“我听说其实知府并不是真正幕后的人呢?”

云娘想起了玉瀚对自己说过的话,皇帝是天下最大的官,其余的人都不算什么,隐约也觉得玉瀚早就知道知府并不是幕后的人,而是有更大的官在后面。而他呢,其实也只关注那后面的人,但是这样的事,她又如何肯说出来?

难道大家都以为自己果真是什么也不懂的织娘,便只是笑着反问:“那可是谁呢?”

钱夫人被反问了一句,便看了云娘一眼,见她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真心疑问一般。心中一转,毕竟是个织娘,又一直在盛泽镇上住着,能有什么见识?不知道也是寻常。便笑道:“我也只是听着别人乱传,才疑心的。其实我哪里知道?”

唐夫人吕夫人都笑道:“听说那船绸都是知府派人送的,那伙子人自然是知府的手下了,倒没有听过还有幕后的人。”

樊小姐便道:“我倒觉得还是有幕后人的,你们想知府虽然大,但是几十万匹的绸,只他便敢从官织厂里偷出来?又无声无息地装上了船。若不是汤巡检安排人手查了出来,恐怕就直接过了京呢。这样的大事,没有京城里的高官在后面,我是不信的。”

大家便觉得她说的有理,“可也是,但谁又有这样大的胆子?几十万匹的绸,怕不要近百万两银子!”

偏钱夫人却又笑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能懂得什么,你们倒信她的胡言乱语。”又向樊小姐道:“你还能比这些夫人们见识得多,大家只是不好意思笑你罢了。”

“哪里哪里,樊小姐虽然年轻,可却比我们有见识得多了。”几位夫人们赞着,却悄悄看云娘,显然是觉得云娘是比不了樊小姐的。

云娘只作不知,心里却觉得若是将玉瀚告诉自己的话说出来,似乎能在众位夫人面前有些面子,但其实是无益的,甚至还会给玉瀚引来祸事。她宁愿大家都以为自己什么也不懂,却不想出这个风头。

突然又觉得自己要比樊小姐要聪明,更适合当玉瀚的妻子,反开心起来。

说说笑笑地吃过酒席,钱夫人苦留,众位夫人们也不肯放云娘走,前面汤玉瀚也传了话过来,要在吴江县住上一夜。

几位夫人便商量着又传了戏班子到县衙里唱夜戏,问到云娘,她便都含笑应了,“客随主便,只是麻烦钱夫人了。”

钱夫人却是能干的,只见她当着大家的面传进来几个管家娘子,便吩咐起来,只一会儿便安排得当,又招呼大家挪到了县衙后面的园子里。

这一次看戏又不同,县衙内的戏台比起关帝庙前要小上一些,可是却非常精致,又因是夜戏,处处灯火辉煌,戏台上面挂着一排灯笼,下面摆着一排地灯,从看台上又射过去一排灯,照得台上通亮,一道道的光将台上的一切显得璀璨闪亮,而乐工、布景一干人们却完全隐在暗处,处处美不胜收。

至于观戏的看台,正是专门建戏台对面的二层小楼,女眷们在楼上,男人们在楼下,所设席位坐褥等都要比戏场里精致舒适得多,又有许多下人来往穿梭地送上各种茶点吃食,更换酒水。

许是因为没有玉瀚陪着,许是先前看了《西厢记》,又许是这里倒底少了戏场里感染人的气氛,所以尽管戏也是极好的,却怎么也不如下午那般如醉如痴。云娘听着戏,却能与大家时不时地说笑点评,这些妇人们都是听戏听得极多的,说起唱腔、唱词、扮相、嗓音都是一套又一套的,云娘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便一一记在心里。

夜风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了,云娘正觉得有些凉意,正想让荼蘼将带来的披风拿来,却听楼下玉瀚大声吩咐,“阿虎,你让荼蘼把披风给夫人披上,免得凉着了。”

上一篇:曼婚 下一篇:娇杏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