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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84)

一出正屋门,就见玉珍穿着一身喜气洋洋的红花裙袄,怀里抱着额上点了一点红的小女儿,身边领着两个穿着一新的儿子走了进来,笑着招呼道:“我一早便跟着我当家的船出来了,是不是来得太早了。”

杜老娘走了出来,笑道:“哪里早,正要你们来陪陪云娘呢。”又抱过玉珍的小女儿,哄着两个小子,拿糖果给他们吃。

玉珍便陪着云娘回了屋子,笑着拿出一对大红双鱼络子道:“我的针线是拿不出手的,便给你打了这两根系在帐钩上用。”

云娘笑着接了,十分喜爱,便赞道:“这是最费功夫的,亏你带着孩子还有时间帮我做。”

“可不是,总要他们睡了才能编一会儿,昨天见来不及了,一直编到半夜才成。”玉珍见她喜欢才松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看上就好。”

云娘见状也笑了,她能干手巧,年青时未免就有些眼光高,村里的女孩们做的手工总不大敢拿到她的眼前,只怕她瞧不上。

“编得真很好,”云娘此时心事正重,却不由得从玉珍的心思想到了另一件事,便低声道:“我性子恐怕太强了,寻常人家的日子都没过好,真怕将来……”

若是平时,云娘决不会在别人面前如此软弱,可眼下却正是患得患失的时候,又是关系最好的玉珍,不由自主地便说了出来。

玉珍听了,却打断了她的话道:“云娘,你不要这样想,你是要强,但人却好,先前我们杜家村的女孩,哪一个没求你帮忙描过花样子,做过什么东针线呢?当年我的绣衣绣不完了,还不是你熬夜帮我绣的?大家羡慕你是真,但喜欢你也是真,背地里说起你,都说你嫁了一定能旺夫家。”

“郑家不就是你嫁过去旺了起来的?你们和离也是因为他家人不识好歹,再没有人说你不好的。我虽然不知道汤巡检是什么样的人,可是我们当家的说他是条好汉。且他不顾一切地要娶你进门,想来一定能对你好,你再不必空担心的。”

玉珍不是会说话的人,可她的话竟然十分地听进云娘的心中,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气,“只愿如此呢。”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又有人过来添妆。原来这门亲事盛泽镇上虽然几乎没有人知道,但是杜家村这边的亲眷们都清楚。有与杜家真心好的,有云娘的小时的玩伴,也有想学织锦的,还有看在汤巡检的面子上来巴结的,来的人竟然十分地多,很快就把屋子里坐得满满的。

人一多,便热闹了起来,从云娘的亲事又慢慢说到了天南海北的各种事情,云娘原来还剩下的一点愁思也被冲得没了。

第65章 哭嫁

接亲的时刻到了,就听门外鞭炮齐鸣,锣鼓宣天,云娘原先也想过,毕竟是二嫁,迎亲时未必有多热闹,多少再嫁的女人连身红衣也穿不上,手里挽个包袱就跟着人走了的。现在听了外面的声音,便觉得似乎比自己初嫁时还要喜庆,心里倒说不出的动情。

这时自然早已经换好了红嫁衣,杜老娘便帮女儿蒙了盖头,再由大哥背着,娘和朱嫂子一人一边扶着她的手上了红轿,方才坐定,就听轿外杜老娘哭道:“云娘呀!娘只盼着你下半辈子都顺顺遂遂的啊!”

大嫂也哭道:“云娘,嫁了就是汤家的人了,要好好地与妹夫过日子啊!”

江南这边一向是讲究哭嫁的,只有哭得越伤心,才能显得娘家越心疼女儿,而女儿也只有哭得伤心,才显得越留恋娘家。

云娘第一次嫁时,听着家里人的哭声,也勉强哭了,但其实那时候她并没有多伤感,十八岁的她对娘家虽然留恋,但总还不能真正认识到娘家的好。

只有经历了与郑家的和离,她方真正知道娘家人对她的关切。现在再次离家,而且将来还可能随着汤巡检离了盛泽镇,再见爹娘就不容易了,不由得也抽噎地哭个不停,眼泪便像珠子一般不住地落了下来。

转眼又听到二嫂扯着嗓子哭喊,“云娘,你嫁出去了可别忘记了娘家,也别忘记了二嫂对你的好啊!”

又听她似唱歌般地诉说着,“我们家的云娘,生得又好,又能干,又懂事,二嫂我最舍不得云娘出嫁了!可是二嫂是最明理的人,没有看着好姻缘不成的,只能含着眼泪将云娘送出家门……”

偏她嗓门又高又脆,将别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再配上她一共五只银镯子撞来撞去的声音,十分地悦耳。

只是怎么听都觉得她在笑而不是在哭。

云娘满腔的伤心就都被二嫂这样哭没了。

突然,轿旁又传来轻轻的一句,“总算将人娶回来了!”却是那人说的。

她便忍不住又笑了。

云娘在轿子里又是哭又是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亏得轿子里没有别人,便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泪,免得将妆容弄乱了。

出了杜家村,轿子便上了船,再下船时就到巡检司门前,只是新嫁娘的脚是不能沾地的,于是又换了轿子,却是那人抱她上去的。

于是,云娘的心一直到进了洞房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一时间揭了盖头,云娘抬眼一看,便见那人正向自己笑着,心便定了下来,自己和他真的成亲了呢。

就听汤巡检向朱嫂子和荼蘼道:“出去招呼客人,这里不用你们了。”

荼蘼立即乖巧地点头向后退去,朱嫂子退了几步却忍不住道:“巡检大人,你总也应该到外面应酬一下才好吧?”说着又向云娘使个眼色。

云娘这时方见洞房内只有朱嫂子与荼蘼两人张罗,便明白汤家并不在盛泽镇,汤巡检又一向不与盛泽镇上的人往来,所以没有请别人。洞房如此,喜宴上恐怕也如此,确实与寻常不同,朱嫂子便想让自己劝说汤巡检到喜宴上应酬一番。

寻常礼节正是如此,朱嫂子应该也是好意,可是云娘转念又一想,这正是汤巡检平日为人的特别之处,从不与那些牙行的老板们往来,现在如果出去应酬,免不了以后容易扯不清,不出去应酬倒也清静,遂只做没看到,并不吭声。

汤巡检正与云娘一同坐在床上,并不起来,只挥手道:“不须应酬,你们都走吧。”

洞房内便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自荼蘼走到门外回身轻轻地关好,云娘便觉得屋子里似乎加了个火炉,浑身燥热起来,又觉得身上到处是刺,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一转头,见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赶紧想说句话将这尴尬的气氛混过去,抬眼看到桌上摆着几样菜肴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又想到荼蘼走时轻手轻脚的样子,就笑道:“荼蘼现在做事竟然这般细心了。”

汤巡检不以为然地一笑,“先前跟了你那久也不成,我只教了两回就好了。”

云娘突然想起他打阿虎时的情景,马上担心地起来,“你该不是打了荼蘼吧?”

“我哪里会打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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