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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78)

眼下三弟不快的表情,不但令她想起了先前的事,又想将这两日三弟和三弟妇的冷淡一同问个明白,她自问自己并无错处,又对三弟夫妻并不薄。便直问道:“那三弟蹙眉又是为了哪般?难道三弟觉得姐姐不该再嫁?”

杜老爹心里一直压着火呢,先前未来得及说,现在正撞到眼前,便也忍不住了,只是鉴于朱嫂子还在正屋,便叫二郎,“你把门关紧了,我有话说!”

见二郎将门关好,便压低了声音呵斥儿子,“我带着一家人种田养蚕供你读书,是想让你光大家门,提携家人的,并不是让你学了东西来瞧不起大家。自云娘出了事,你便总是这副不高兴的样子,让谁看了心里舒服!就是朝廷还下了诏书让寡妇再嫁呢,二嫁又有什么,难道能阻了你的前程!”

二哥也阴阳怪气地道:“我们家所有人省吃俭用地供着你一人读书,买书买笔买墨,学堂里的束脩,科考的费用,一年到头几十两银子打了水漂。秀才还没考上呢,现在倒是瞧不起我们庄户人家了。”

“我哪里瞧不起庄户人家了?”三郎便也急了,“我是只觉得姐姐和离本就是错的,何苦一错再错二嫁呢?”

二哥便冷笑道:“按你这样说,云娘就应该留在郑家织锦,再织上一年两年累死了才好?”

“我哪里这样说了?”

“你没这样说,却也是这样的心思!”二哥气道:“你却不知道云娘是我们的亲姐妹,我们不能由着别人糟蹋她!”

云娘一时气恼,是想对三郎将话说明,可是没想到却引起二哥和三弟的争吵,虽然知道他们先前就有心结,但毕竟是因为她才真正闹了出来,又见爹气得脸色铁青,又后悔一时没有忍住气,便赶紧站起来拦在他们中间,“说话便好好说话,吵什么吵!”

说着扶着爹坐下,又软言道:“爹,你不要这样气,都是我说话一时不防头才引得他们兄弟吵嘴。不过二哥说话一向不过心,三弟也还小呢。”

“你不消说,这事其实与你无关,”杜老爹摇头道:“你们都当我是瞎子?什么也看不出?”

云娘赶紧倒了茶来,“爹,你喝茶吧。”

杜老爹接了茶,却放在一旁,倒讲起了旧事,“我们杜家自我爷爷的爷爷带着几个兄弟族人逃难到了这里,从赤手空拳到现在已经好几代了,一代过得比一代好。”

“祖先前刚到这里连饭都吃不饱,直到我爷爷给我爹留下一间茅草屋,十亩地,到我爹死时就变成了三间土坯屋,三十亩地,我又苦干了半辈子加盖了东西厢房,且又多了十几亩地、八十株桑树,养下你们这些儿女。”

“按说我也对得起杜家的祖先们,也可以歇下来养养老了。可是我却想着我们家的日子虽然过得去,可若这般小富即安总脱不了乡下人的身份,遇事依旧受人欺负。我们家就是苦一点也应该供一个读书人,一朝中举,门庭都改换了。”

又指着二哥道:“你心里大约总是不服,家里的钱都用来给三郎读书,你们的日子便紧了,眼光怎地就这般短浅!三郎若是中了举,你还不是一样跟着受宜?且不说面子上好看,就说家里的税便全不用交了,一年又能省下多少?”

再指着三郎道:“你大哥小时候家里穷,整日跟着我干活,识得字还不如我多,你二哥也一直为家里做事,你的两个姐姐哪一个不是自己攒了嫁妆才出嫁的?总算盛世太平,家境也好了起来,只你打小便没做过一天农活,整日穿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地读书。只盼着你能有出息,将来拉扯一大家子,现在还没中秀才呢,却已经不顾自己的姐姐在郑家过得半死不活,也不愿她再嫁到好人家去享福,整日讲究那些没用的大道理,难道圣人便是这样对家里人的吗?”

“如果圣人便是这样说的,那从今日起,你也不必再读书了,回家跟着我做农活吧,我再把做人的道理重新教你!”

一席话将两个儿子都说得低了头,三郎便跪下哭道:“爹,我错了,圣人也曾经说过‘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我不管怎么样都要帮亲姐姐才对,何况二姐从小带我长大。”

云娘听了心酸,便道:“爹,我也错了,三弟还小,我不该与他吵的。”

爹便又向云娘道:“你再嫁汤家,表面看着风光,其实高嫁并不易。将来再有什么事情,比不得先前在郑家时,我和你兄弟们还能帮得上你。将来,你只能靠自己了。是以嫁过去一定要先立住足,待将来有力量时,如果能帮也要帮着些你兄弟们。”

“我晓得的。”云娘赶紧应了,“若是没有爹和兄弟们,郑家哪里能轻易放我出来,我心里自然知道家里人对我的好。就是三弟,也不过随口说的,并没有恶毒心思。”

三郎这时已经擦了泪,赶紧道:“姐姐,我其实愿意你以后过得好的。”

云娘便笑道:“你不必多说,我岂不知道?”又向二哥道:“我知道二哥也愿意我好。”

二哥瞧瞧大家,亦不好再说什么,便指了三郎道:“你日后再少管别的事,只专心用功些,早日考上个秀才,也不枉爹带着我们辛苦一场。”

三弟毕竟是个老实的孩子,因此也赶紧答应,“是,二哥。”

杜老爹便笑了,“这才是一家人!”

云娘见大家都笑了,便抱起一张鹿皮道:“我倒没见过鹿皮是什么样的,正要好好看看呢。”

说着便放在桌上打开系着的红绸,不意却从红绸里掉出一个红纸封。她立即想到这是汤巡检给自己写的诗,后悔不该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只是现在想藏起来已经来不及了,二哥眼最尖,马上凑过来看,“这是什么?会不是一封银子?”

杜老爹一巴掌将他拍到一旁,“你脑子里只有银子!却不知银子有多沉,岂能封到纸中?”但也好奇,“云娘,打开看看是什么?”

云娘十分不欲打开,但是爹和兄弟们都看到了,也无可推脱,只得磨磨蹭蹭地拆开红封,却先只抽出来一个角,心想如果是一篇诗,便重新放回去,不给大家看。

结果却露出一个大红印章,云娘不识是什么东西,却知不是诗,便全抽了出来展开,见是一张极好的桑皮纸,上面写了许多字,还印着许多花纹。

杜家父子几人也没见过,传看了一回,还是杜老爹见识最多,猛然惊醒道:“这恐怕就是银票!”

“爹说的不错,上面写着一千两纹银呢?”杜三郎也明白过来,“我还想着为什么要写这么多银子呢?”

第61章 有心

云娘在盛泽镇时曾听别人说过银票,那是大钱庄出的票据,拿着银票到了钱庄可以直接提银子。不过,银票并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盛泽镇上尚没有钱庄,是以她从未见人用过,听说只有几家大牙行与京城的大商家间会用银票交易,像是郑家这样的,虽然发了家,也够不上用银票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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