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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74)

大家说得正热闹,二嫂端着托盘进来给云娘送了些粥饭,满脸笑意地向大家朗声道:“大婶子、大嫂子、大姐姐小妹妹们!我们家云娘一夜没睡,又受了惊吓,什么织锦织绸的话以后再说也是一样的。现在外面摆好了席,我公公让人买了半头猪,又有几十坛子的酒,开了流水席请全村人呢!请大家赶紧吃席去,让云娘也吃些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养一养!”

四婶便笑道:“可是二郎媳妇说得对,我们一时说得兴起便忘记了。”便招呼大家,“我们出去看看有什么事可帮忙的。”

大家呼啦啦地走了,二嫂便将托盘放在云娘面前,自己也在床边坐了,陪着小心道:“云娘,从昨夜就什么也没吃,一定饿得很了吧?”

若是昨天,云娘一定会揪住二嫂问她为什么在汤巡检面前说自己倾慕他,会去找他之类道三不着两的话,可是现在她又没了这个心肠。如果没有她和二哥的谎话,她和汤巡检也许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所以亦恨不起她。只是她不想轻易放过,便淡淡地道:“吃了,也不怎么饿。”

二嫂吃了一惊,便赶紧问:“吃了?吃的什么?该不是你们早约好了到那里幽会吧?”

云娘气得骂道:“有你这样的嫂子吗?外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倒先往我头上泼脏水!”想再说上几句,终是因为二嫂有着身孕,不好与她真恼起来。

“云娘,你别气,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当不得真的。”二嫂其实还是有些疑惑的,便悄声道:“这天地这样大,怎么就能那样巧凑到了一处?巧之又巧的是偏又遇到了走山,就是无巧不成书也没法子再这样巧了?”

云娘本还是气,可听了二嫂的话,却对上了心事,也顾不上气,只呆呆地想,如果没有这一次巧遇,汤巡检便订了亲,自己也会终身不嫁,他们便会彻底没了交集。

又想到小时候听说有月下老人为命中应该成夫妻的男子和女子系上红线,不管离着千万里,还是世代仇人,总能成就姻缘。看来自己和汤巡检果然有缘份。

二嫂见云娘颇为所动,便又热切地道:“云娘,我和你二哥都是为你好,当时还颇费了些心思,才帮你在巡检司旁租了房子,现在汤巡检果然向我们家提了亲,还是正室,真是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好事!”

又两手一拍道:“公公着实老糊涂了,这样的好事还不赶紧答应下来,在众人面前让汤巡检拿出贴身东西做订礼,把亲事做实了,防着他回去后反悔。”

云娘斜着眼瞟了她一回,“你说爹老糊涂了?”

“没有,没有,”二嫂赶紧摆手,“我哪里敢说爹老糊涂,我是说,这样的亲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怎么还拖着。要我说,现在就在家里拜堂成亲最好。”

云娘听她越发不像话,便道:“那你去拜好了!”

二嫂也气了起来,“我是好心,你偏句句与我顶着,又是何苦!”又向云娘道:“汤巡检要是向我提亲,你当我不去吗?”

云娘无奈,再不理她,只得低头喝粥,待吃好了,便将碗筷一推,又重新睡下,将被子蒙在头上。

二嫂见她不理自己,终没有办法,收拾了托盘要走,却又俯身向云娘道:“你可听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话,可别怪二嫂没提醒过你啊!”

见云娘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便气哼哼地道:“我是为谁?一家子人竟然都不领情,我便也不管了!”说着气愤愤地转身走了。

云娘昨夜虽然略睡了一会儿,但毕竟不可能真睡实了,现在早觉得又累又乏,吃了粥越发的困倦,迷迷糊糊地便睡了过去。

突然间她看到了汤巡检,穿着一身整齐的官服,佩着腰刀,站在船上向她问道:“云娘,你不肯随我走,我便走了,我们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云娘便哽咽起来,她哪里不愿随他走?只是她是怕耽误了他的前程,又怕耽误了他的子嗣,而且她也怕,怕再错了一次。可是她怎么舍得汤巡检走了呢,看着船渐渐离开了,云娘急切万分,什么也不顾地扑了上去,“我跟着你走!”

这样一喊,云娘便醒了过来,原来这次方是一场梦。

梦虽醒了,可她的心还在呯呯地跳着,眼角还有泪珠。

是的,她不能失去汤巡检。先前她虽然嫁过人,可是却从没有过这样刻骨铭心地深情,她能舍得离了郑源,而且还会活得更好,但是却怎么也舍不得离了汤巡检,那样她会相思而死的。

而且,举头三尺有神明,昨夜里,她已经嫁给他了。

第58章 是我

云娘坐在床上,双手按在胸前,急促地喘息着。

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汤巡检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他本就不是盛泽镇的人,到了任满的时候自然要离开的。到那时候果真就是天各一方了。

就算是有那织机,要给他分成,可他又岂是在意那些身外之物的人呢?

就在这一瞬间,云娘突然反悔了,她要嫁给汤巡检,虽然有那许多的难处,但她不怕,不能生养就过继一个儿子,从小抱养在自己身边,像亲生儿子一样待,人心换人心,儿子也能待他们如亲生父母,也能给他们延绵血脉;不能在仕途上对他有所帮助,但自己却能关心照顾他,饮食起居样样打点好,尽到妻子的本分;至于汤家长辈亲眷,等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贤淑温婉,总不会铁石心肠。

至于自己,即使又一次走错了路,又有什么。第一次出嫁,上遵父母之命,下合媒妁之言,她以为自己选了最合适的人,还不是一样错了。这一次她不想辜负自己的心,就算是错了,也比从一开始就舍弃了要好得多。

人生不过百年,为什么不放任一回呢?

想清了这一切,云娘神清气爽,起身要去外面席上帮忙。只为了自己的事,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放下了家里的事去营救,自己应该感谢的。

云娘对镜理了理头发,看到自己素着一张脸,只穿着家常素绸衣服,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就在席上,哪好让他看到自己如此的模样。”

转念一想,刚从竹屋里逃出来时那样糟糕的形容都被他看了去,现在也没什么。可是女为悦已者容这话再不错的,她还是重新坐下,先将头发重新梳了,挑挑捡捡选了一支荷花银簪插在上面,打开包袱比了半晌,拿了件红绸衣衫,又觉得太过显眼,最后换了件月白的短襦,宝蓝的裙子,抿了点口脂才出了屋。

杜家请了全村的人帮忙去救女儿,虽然半路便迎到了云娘,并没有真正劳动大家,但是亦要还情的,特别是云娘平安无恙地回来,更是喜悦,索性要开席请客。

云娘从蚕房走到前面,见杜家小院里摆了十来张从各家借来的桌子,桌旁的条登上满满地都是人,正是开着流水席,一眼扫过,却没有看到汤巡检,又不好问,便直接进了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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