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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299)

云娘也是又惊又喜,“我本是杜家村人,但又在盛泽镇里住过几年,便是这次来西南前,还去过盛泽镇呢!”

那人听了,便迟疑着问:“不知夫人可认得苏家绣庄的女老板?”

云娘怔住了,再细看那人,虽然饱经风霜,可是总改不了江南人眉清目秀的容貌,脱口便问:“你是苏娘子的情郎?”

“她可还好?依旧掌着绣庄?”那人便急切地问:“是不是已经招赘了?生了几孩子?”

云娘的声音便冷了下来,“她还好,绣庄生意也做得好,尽管有人求娶,可是再没有想嫁人,一直小姑独处,每喝了酒便要为她的情郎掉泪。”

那人便也潸然泪下,“我当日在船上等了她一夜,可是她却没有来。走前因已经与家里闹翻,便再没脸回去,四处漂泊了些时日正遇到招兵,跟着大军到了西南,然后便流落在此处。”

“可是明明平南将军有令,所有当年因兵事而淹滞此地的人均可领路费回乡!”云娘便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已经在此地成亲了,另有了家人儿女,才不肯回吴江县的?”

“我哪里会再成家呢?这么多年了最想的就是回家,可却是不能回,”那人满面的泪,从火炉旁起身,“当年离开盛泽时,还发誓一定要衣锦还乡,可二十年过去,一事无成,现在已经是废人了,我哪里还有脸回到故乡!”

原来他的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都没了!先前因为坐在火炉后,云娘并没有看到。

云娘不禁替他伤感,却又上前一步道:“那么你以为苏娘子等你,为的是等你飞煌腾达、富贵荣华再回去的吗?”

“我告诉你!早有家财万贯的富商要与她结亲,她的家人也都同意了,可是她终究还是拒绝了!总说当初她不能丢下瞎眼的寡母,幼小的侄子侄女随你走,便是负了你,只等你回去,于是终日守着绣庄做绣活,三十多岁便有了白发!”

男人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苏娘子的情郎听了,再忍不住,竟连颜面也不顾了,当下号啕大哭,“我不该因她不能随我出来便赌气走了,如今白白过了二十年!我悔啊!”

“现在悔又有什么用!”

“我这就回家!”一旦下了决心,归乡之人的心竟比那离弦的箭还要不可阻挡,苏娘子当年的情郎立即便收了银饰的小摊子,向云娘道:“我竟一直糊涂着,若不是遇到了夫人,恐怕就将一生一世白白过去了。”

“现在我就回盛泽镇,哪怕阿针瞧不上我,我也没有遗憾了!”

“苏娘子并不是那样的人。”云娘此时却又冷静了,“西南的路十分难走,你一个人总不好冒然上路,总要等有来往的商队同行方好,且你在这里的木楼银饰炉具,也都要安置好了。”

“别的都不要紧了,我只带着这些年给阿针攒的几样首饰便成了。”

话虽如此,云娘还是悄悄告诉汤峥,“你先替我给他拿些银子,毕竟路上要吃要用,且回乡时总不好不换些好衣裳的。”纵然苏娘子不在意,但是云娘也愿意她见到她的情郎时情形不要如此不堪。

再下面的各处,云娘也只走马观花看了看,心思却飞到了江南,也不知苏娘子见了人有多欢喜呢。

冷不防,女土司问她,“夫人,你说的苏娘子又有绣庄又有银钱,会不会嫌弃他呢?”原来她方才也在一旁听懂了。

“不会!”云娘坚决地道,就比如玉瀚,不管他怎么样了,自己都会不离不弃,当然他对自己也是一样,看着女土司年轻精致的面容,便想起了自己心里也曾有那么一丝的担忧,现在也全部解开了,“真正的有情人,在意的只是心!”既是说苏娘子,其实更是在说自己和玉瀚。

第220章 想通

过了热闹的春节,一日玉瀚笑问云娘,“你的醋可吃得够了?”

近来,女土司不再如过去一般喜欢痴绕着平南将军了,不只是云娘,就是玉瀚也明显感觉出来,因此才如此笑她。

其实这都是云娘一点点、潜移默化才改变的,可是她如今却又有另一番思量,“我急忙过来,又想办法防着女土司,其实都是没有用的。你心里有我,自然不会忘记我,若是你心里没有我,我便是将女土司打杀了又如何呢?”

“但是,我还是喜欢你过来,”可汤玉瀚又道:“也住了许多日子,你还回京去吧,家里毕竟还有祖父和两个孩子。”

云娘也思念家中,祖父老了,两个孩子又小,京城的形势又复杂,她看过玉瀚完全放了心,果真也该离开了。

先前怕分了玉瀚的心,她从不在他面前提起家中的事,只悄悄地将为他们织好的丝布、做好的衣裳托人带回京里,又模仿玉瀚,每日都写下一段杂记,与物品包在一处送回,让孩子们看了既长些见识,也知道父亲和母亲对他们的思念。

现在确也是走的时候了。

可是云娘又想了想,“待你出兵后我再走吧。”

“这些事又瞒不过你。”汤玉瀚是打算发兵南下了,西南六个宣慰抚司,如今只有车里和八百甸两个还在天|朝手中,他若是不能全部夺回定是不肯回兵的!

如今又经过大半年的备战,兵将用命,粮草充足,又有当地百夷拥护,正是出征的最好时候,“我是打算先送走你,只是你却又要留下先送我。”

“出征前你的事情又多又杂,哪里还能分心?”云娘笑道:“我做五色糯米饭为你送行,然后再与商队结伴回京。”

布侬人不论是逢年过节,还是祭祖祭神、赶歌圩、招待客人,每有大事便要做五色糯米饭。这五色糯米饭不只色彩斑斓好看,喻意吉祥,更因里面加入的草汁树叶汁,颇有生血行血、坚筋骨、益肠胃、补髓的功能。

经过这些西南独的草和树叶染过的甜糯米,蒸出来味道十分香纯,玉瀚和云娘都喜欢,,因此她早学会了做。

选了最好的甜糯米,采来紫蕃藤、黄花、枫叶、红蓝,分别浸上几天泡出汁液,再拌上糯米泡上,另一份糯米只用清水,蒸好后便是黑、红、黄、白、紫五色,再放到一处,五彩缤纷、米粒晶莹透亮,吃起来滋润柔软、味道鲜美、且又微微带些甘甜,放入口中,更觉回味无穷。

且云娘并不是只做了一钵,而是满满的几大盆,原来这五色糯米饭因为加了草木汁,却是不坏的,寻常便可能放上一两个月,正合行军中带着。

临行之前,云娘又悄悄向玉瀚道:“我恐怕走不了了。”

汤玉瀚这两日也有些知觉,便马上醒悟到,“你又有了?”

“差不多是了。”

汤玉瀚轻轻抚了抚云娘的肚子,现在还什么也感觉不到,但他是经历过的,便问:“可是呕酸?身上还有哪里不好?”

“只略有一点,并不很严重。”

“那怎么还要亲自去做那些的糯米饭?”汤玉瀚便责怪她,“只吩咐下人就好了,你这许多年没再生养过,更是要小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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