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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230)

又说笑了几句,云娘便起身告辞了,“家里还有许多事呢。”

樊娘子也不多留,送到了门前,却拉了云娘的袖子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总归还是惦记的,云娘便道:“听说去了宣府的台站效力,生活虽然清苦些,可日子也是能过的。”

樊娘子便叹了一声道:“只要他待我能比得上你们家六爷的一半,我也就跟着他去了,我先走了,倒让人以为我是个捧高踩低、嫌贫爱富的。其实早在那以前我就恨不得离了他,还暗地里诅咒让他跟那些小妾丫头们过一辈子去,不想倒一语成谶了。”

“不对,现在他没钱没势了,那些小妾丫头们也早就散了吧!”

樊娘子的话,云娘还是信了几分的,当年钱县令虽然肯给夫人面子,可是也没少伤了钱夫人,就是自己也曾亲眼见过,也曾为钱夫人不平的。富贵时未能一心相待,到落难之时,樊娘子不肯陪着他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只她如今亦不知道钱县令和樊娘子倒底谁对得多,谁错得多,总之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缘分全没了,再不可能回去,因此也跟着叹了一声。

樊娘子倒没多伤感,问过也就罢了,“好在当时我已经知道钱家不妙了,便想法子把孩子们都带出来了,现在他们总不必跟着流放。只这一点,便也算对得起他了!”

云娘点点头,又说了几句惜别的话就与樊娘子散了。

汤玉瀚在广宁府里留了十日,领了将令,辞别了马总兵带着家眷向襄平而去。

虽然都在辽东镇内,但是广宁府与襄平城相距却甚远。算起路程,他们从京城过来到广宁府其实不过走了七成,现在还要继续向东北方向走上几百里才能到襄平城。

不过接下来的路走得就快了些,因为天气说冷就立即冷了下来,就连正午时分,太阳挂在天上,红彤彤的,照下万丈光芒的时候,在外面的人们也几乎感觉不到多少热度,地上早积了一直到明年春天后才会融化的冰雪,玉瀚再不让云娘骑马,将她送到车子中与孩子们一同抱着手炉说话。

云娘几次叫了玉瀚,可他却怎么也不肯上来,“难不成将来打仗的时候我也坐着车子去?你只管在车内安坐,我一向不怕冷的。”

如此这般,自然景也不赏了,名胜也不看了,且过了广宁府,前朝时还是一片荒野,也没有什么名胜。大家只一心赶路,岂不就快了。

到了襄平城内,直接进了副总兵府,先前的副总兵患病而亡,家眷早已经扶灵枢回乡,又有辽东镇的宁前参将,亦是马总兵的长子马如松,正代副总兵之职,此时玉瀚到了,早知消息,过来办理交割。

云娘在后院听了消息,赶紧让人从车上卸下东西,先带着人进了厨房,做出一桌酒席送到前院,毕竟马参将代理副总兵之职几个月,玉瀚总要谢他的。

然后她便将副总兵府用心整理一番,给一家人收拾出一个舒适的小窝来。

比起总兵府上,副总兵府果真就是一个小窝,三进的院子,带一处小园子,一处练武场,自家住了三间主院,其余的随从们安置在各处,最后竟有些拥挤。好在这里家家都有火炕、火墙等,烧了火屋子里倒不冷,大家不至于受冻。

云娘将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斟酌着摆好,又带着丫环们比着尺寸缝出炕褥、帘幔等物,把三间正房收拾得颇能见人。

汤玉瀚每日回家都要感觉到耳目一新,这一日还没进门就听岚儿和崑儿两个的笑声,掀起新挂上的大红牡丹花棉帘子,见两个孩子只穿着薄薄的小袄,正在新做好的炕褥上翻跟头玩,云娘在一旁指点着丫头们在炕前面挂幔帐,不禁笑道:“你倒有本事,把一个土窝子弄成温柔乡的模样。”

岚儿和崑儿见父亲回来了,急忙跳起来扑到怀中,玉瀚便一手一个抱着,一人香了一口,“今天在家里乖吗?”

小儿女们便笑盈盈清脆脆地答道:“乖!”

“想父亲了吗?”

“想!”

“既然都是好孩子,就有奖励。”说着放下儿女,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打开便露出裹了糖霜的红果,笑道:“洗了手来吃。”

红果正是辽东山中最常见的东西,味道极酸,可是加了糖霜就变得又酸又甜,再好吃不过。一家人到了这里,尝过了便都喜欢。

且襄平城内并不繁荣,市面上做生意的人家不多,只几家小小的饭庄子,还有两处卖点心及日杂铺子,就是想买什么也没有什么可买的。唯有这红果,却是当地最常见的东西,亦有几份在路边摆了摊子卖。

汤玉瀚便时常在回家前买了给小儿女们,此时洗了手便给儿子女儿嘴里都放了一块,又拈起一个塞到云娘口中,云娘此时正端了热水进来,因此便含糊着向岚儿了崑儿道:“你们先吃红果,不过每人只许吃五个,多了肚子就会疼了。这会儿先别闹父亲父亲,让他先烫脚。”

在辽东,天气十分寒冷,玉瀚每日即使穿着皮靴,可在冰天雪地里或是骑马或是走路,每一日回来脚都是冰的,因此云娘不论什么时候都在烧炕的灶上放着一壶热水,只等他回来便要先烫脚。

用热水泡了一会儿,再拿手搓一搓,血脉活了起来,再加些热水多泡一会儿,云娘便拿了从家里带来的洋布巾帮他擦干,穿了白绫袜子,家里的便鞋。因玉瀚这时候又给她塞了一个红果,说话便还是不大清,“我见这里人用牛皮做了靴子,里面放上干草,说是最御风寒,我让人买了牛皮回来给你做一双试试。”

汤玉瀚却摇头,“那靴子丑死了,你不许做,我也不肯穿。”

云娘将那红果吃了下去,便道:“什么丑不丑的,只要暖和就好了,再说你现在都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要那样漂亮做什么!”

其实云娘也嫌那靴子丑得很,可是她细看之后就明白了,辽东人穿那靴子是有道理的,牛皮耐磨,里面放上干草又保暖又吸汗,因此又哄着玉瀚道:“我一定做得比别人的好看,里面再加一层羔皮,又暖和又舒服。”

玉瀚方才答应了。

岚儿了崑儿哪里知道什么靴子,听了也跟着嚷道:“我也要,我也要。”

云娘便笑,“我们平日只在家中,就是出去了也没多久,哪里用穿那样的靴子。倒是你们的父亲,每日里风里雪里的,最是辛苦了。”

岚儿了崑儿一听父亲辛苦了,便知道上前香了父亲父亲一下,“这样便不辛苦了吧?”

两张稚嫩的小嘴,温温的,湿湿的,还带着些糖霜红果的香甜,在汤玉瀚的脸上点了一点,还带着“波”的两声响,果真,刚刚骑马在严寒冬日里跑了几个时辰的汤玉瀚便笑了,“父亲果然一点也不觉得辛苦了。”

没两日云娘又将靴子做好了,其实还是比不得官靴样子好,毕竟当地的牛皮只是粗制的,且里面又加了一层羊皮,看着就笨重,可是玉瀚却再不挑了,因着这双靴子,云娘的手都扎伤了,他知道后疼得不行,怎么能不将这靴子日日穿上,让她安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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