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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228)

京城里高官之家,云娘几乎去遍了,可却从没见过如此的奢华。

按说论起官职,本朝制度,一品从一品之职,皆为京官,是以京外最高的官职亦不过二品,总兵便只是二品武官,但家中盛况比起超品的侯府还要气派呢。

再想起一路所见辽东寻常军户的穷困,更觉得这富贵触目惊心。

这就是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了的吧。

云娘暗地里思忖,面上笑盈盈地与大家招呼,马家的女眷也实在不少:马总兵的陈夫人方三十岁许,应该是继夫人,十一个儿媳中有好几个比她要大的,此时府中又有都指挥同知等夫人过来。

大家见了礼,说起了话,都推云娘自京城而来,请她讲京中风尚,“我们在这里住得久了,衣裳首饰的,恐怕早不合时宜了,夫人莫笑话。”

云娘便笑道:“夫人才是与我玩笑呢,大家的衣裳饰品,恐怕一两个月便从京中送来一次的,江南最新的样子,京城恐怕还没有兴起来,马夫人已经穿在了身上!”

自己可是做锦缎生意的,别的不敢说,市面上新出的花样总都清楚,云娘一进屋中便认出马夫人身上那件卐字不到头双色金提花锦袍正是自己铺子里的货,丁寡妇家最新织出的花样,自己离开京城时才送过来,现在自己方到了辽东,总兵夫人已经做了衣裳穿着了。

马夫人被云娘叫破了,丢了固做谦逊的模样,手抚了身上的锦缎笑道:“汤夫人想来也能知道京城这家叫江南春的铺子吧,才开了没几年,却专门经营江南最新最好的锦缎,好多锦缎比进上的还要新颖别致。因此我便吩咐府里的在京城的采买每个月将这家铺子里所有的新货都买上一批送回家中,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倒有一半人专用这家的料子做衣裳。”

又瞧着云娘,“你这件衣裳的料子定然也是自那一家买的。”

云娘最初几乎以为马夫人知道是自己的铺子,特别用话来询问,但观其神色,竟然果真不知道,再一细想,家里的铺子就连伙计们都不知道主家是谁,马夫人又从何知道,只是实在太巧了而已。

她果真是喜欢自家铺子东西的人,竟连自己的衣裳料子都看了出来,云娘便笑道:“夫人好眼光,这料子并不是最新的,只是我一向喜欢这萱草纹,便用这批同花不同色的料子各做了一件袍子,这一件还是第一次上身。”

大家便纷纷说起了那家铺子,“不只锦缎好,就是寻常的素绸也与别处不同,十分地细柔,做里衣穿最舒服不过了。”

亦有人道:“只是价格要比别家都贵上几成。”

马夫人便轻声一笑,“贵又算什么?只要东西好,就是再贵上几成,我亦不在意。”

云娘在腹内偷笑,无怪自己的铺子生意十分的兴隆,收益也十分地可观,原来只道尽是京城中人买的,现在才懂京外还有如此多挥金如土的人家,竟不落于京城高门呢。

又暗自庆幸,亏了自己来时挑了几样别致的首饰,否则衣裳的料子已经差上了一层,首饰再差,岂不被辽东镇的夫人们笑不合时宜?

这些夫人们果真都是识货的,便问起了云娘的首饰,“果然奇巧可爱,怎么没见京城里的采买送来花样?”

“我一向不大喜欢京城里首饰过于富丽,这几样有江南那边亲友送的,也有我自己画了样子拿了家里的宝石在银楼里打的。”

第168章 辽东

女人们初次见面,说的话题最通常的就是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类的,几番交谈,云娘暗自庆幸,没有被比下去,要知道,衣装打扮虽然不算什么,但是自己身为来自京城的武定侯夫人,若是在辽东被人笑了,也着实没有颜面。

马总兵的家眷们知她是江南人氏,又不免好奇多问了些事情。原来她们大都曾在京城居住,却没有人去过江南。

大家打量云娘,云娘其实也打量她们,忽见立在大夫人身后的一位妇人衣着与众不同,再细看她长脸细眼,颧骨略高,容貌与寻常人略有差异,便笑问:“辽东倒有别致的衣裳样子,衣襟袖口镶了宽边倒果真艳丽过人,可是何人想出来的?”

马夫人便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她本是夷人,父亲归顺了天|朝,又将她送给了我们家的老大,如今汉话说得也很好了。”说着叫她,“翠山,你过来给汤夫人行礼,将来你夫婿还要在汤大人手下呢。”

又向云娘笑道:“她的本名绕口得很,但正是翠绿色的山这个意思,所以我们家便都这样叫她。”

那个叫翠山的妾室便过来叩了头,说起了汉话果真流利,只是云娘总能听出些生硬来,心里无限的疑惑,只是面上还依旧笑着,叫江花把人扶起来,“都是同朝为官,为皇上效力的。”又笑着问了几句,知她乃夷首之女,已归马家数年,又生下了一个儿子。

到开了宴,自是山珍海味,又有辽东物产,云娘品评了,又指着几样赞不绝口。总兵府自然也有戏班子,登台唱了几出,竟然颇为不俗,云娘便大方地打赏下去,与总兵府里的妇人们相谈甚欢。

直到听前面玉瀚传过话来,方才再三辞行而去。

汤家一行人一路辛苦,如今到了广宁府,自然要盘桓数日,自先拜了总兵大人后,又去广宁府外极闻名的万翠山山神祠祭拜本朝先贤神像,到辽王府前投递名刺。先贤祠为高祖所建,经过此地必要行礼的。而辽王虽然是不管事的藩王,但是礼数亦不能少,只是外臣与藩王见面又不合宜了,是以只投了名刺。

玉瀚自到了广宁,并不急着要走,总要与广宁诸将结交。毕竟广宁与襄平守望相助,将来少不得往来,现在便日日出门。云娘便趁这时机亲自带人到街面上买东西,待出了广宁,再继续北上,便再无繁盛之地了,恐怕亦有许多东西不容易买到。

天/朝地域极广,正是一地一风俗,云娘自出了山海关便明显觉出北地与京城的不同了。首先口音就极不一样,先前听钱县令夫人和樊小姐说话总觉得别扭,现在满街都是这种似官话又非官话的腔调,虽然听不大习惯,好在却都能听得懂;再就是街上女子非常多,又个个落落大方,做生意的,出来买东西的、闲逛的,十分肆意,与京城和江南皆不同;至于各类货物、用具便更是天差地别,就连云娘也有些弄不懂的,少不了一一去问。

云娘一口吴音就是在京城住了三五年也没改多少,先前在总兵府里还好,现在到了外面方觉得有人听了稀奇,还盯着自己瞧,她待不语,却一眼见到前面一个妇人回过头来,满脸惊诧地看向她。

原来是钱夫人!

云娘与钱夫人执手一握,便都感慨,“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相遇!”

钱夫人便拉了云娘的手道:“前面那家酒楼便是我家的,我们上去说话。”

云娘见她十分热心,也不好回绝,只得令下人将方才买的许多东西送回去,自己带了几个人随着钱夫人上了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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