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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2)

但是每每想到这里,云娘却立即就止住,丈夫虽然不够勤勉,又好玩乐些,待自己也不如过去体贴了,但总不至于将上千匹的绸都拿去丢了。

想当年,郑源去亲戚家一眼看到自己便瞧中了,请了媒婆三番五次地去说媒,自家才许了亲。成亲后夫妻俩从只有一间小房一架缫丝车开始,自己在家缫丝,他买茧煮茧,又将丝拿出去卖,积了银子又买了织机,再织锦卖锦,直到建了两层楼的青砖房,买下五架织机,又攒了上千金。这个家正是俩个人一根丝一根丝,一匹绸一匹绸地攒起来,哪能不爱惜。

他必不会如此的!

可是八月里丈夫再出门,云娘便是极不情愿,郑源先前去贩绸,只十天半月就回来,偶尔遇到事情也不过一个月便来家了。回来拿出的银子,总要比在镇上卖的要高出一成多。

可是细想这两三年,他每一次出门的时间都越发长了,拿回的银子却越发少。尤其是今年,从年初出门,五月节只让人捎了点东西,足足过了半年多才回。算算卖绸得的钱,除去了杂七杂八,还有打点官府的银子,并不如将绸在镇上牙行卖了得的倒多。

郑源若留在家里,虽不会织锦,但也能做些缫丝并丝的简单活计;又或者他还是做老本行,从乡下收了茧卖到盛泽镇;再或者他就是什么也不做,只守着家过日子,也是好的。

可郑源却怎么劝也不听,公婆也与儿子一心,家里差一点便吵了起来,云娘只得让了步,却说好了再贩这一次绸,如果还是不能多赚银子便留在家里了。

过了八月节,郑源果然又将家里的绸全部装船,并先前卖绸的银子全部买了绸去了府城,到现在已经快满四个月,还没回来,期间只让人捎了信说年前必回。

想来就是绸在府城里真卖得了高价,去了这许多日子的吃用,也不会剩多少了。云娘下了决心,这一次回来,一定不许他再向外跑,自己也趁着正月里歇一歇,好生养下一个孩子,这才成一个家呢。

正想着,就听叩门声,云娘起身打开门,正是荼蘼来了,见了云娘便笑道:“娘子又是半夜就起来织锦,我刚转过巷子就听到织机札札地响。”

云娘也一笑,“今天想将机上的那匹妆花纱织出来,所以就早起了些。”

“若是今天织完,那么娘子这个月竟又织了两匹妆花纱!”荼蘼惊叹着,又道:“娘子也太辛苦了,若总这般,身子哪里受得了?”

云娘正要拉住荼蘼不叫她说这样的话,就听楼上传来了重重的咳嗽声,便低声道:“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多话,老人家不爱听呢。”

荼蘼最是没心没肺的,便吐了吐舌头,“我一早起来哪里能记得住这许多?”说着便问云娘,“娘子,今天做什么?”

第2章 鸡蛋

云娘便如平常一般吩咐荼蘼,“将两个灶都烧了,将昨日晚上泡好的燕窝加了雪耳放在灶上炖着,过两刻钟再加冰糖,再炖半刻就拿下来。燕窝好了便用酒酿煮两只蛋,不要炖老了,只糖心便好。另一只灶上先熬红豆枣粥,粥开过几滚便放在木桶里盖上盖子焖着,烧上水,待老人家起来洗漱用。”

荼蘼应着,便按云娘吩咐赶紧忙了起来,云娘知她虽然心思简单,但手脚却还利落,只要吩咐好了做事还不错,又不会偷懒,便放下心自回去织锦。

天色转亮时,闻到酒酿和米粥的香味,云娘便放下梭子熄了灯烛,起身到了正堂,见公婆已经洗漱了正坐在当中,见她便都急着问:“今天这匹锦可能织好了?”

云娘笑道:“一早又赶出一些,今天定是能织完,就是差了些,晚上再熬一夜也能织好。”又道:“一会儿,我想出门一趟,顺便去孙老板的牙行,让他明天带了银子来家里取锦。”

婆婆脸便带出不快,“这次的锦你不等源儿回来便卖了?”

明明丈夫这一年多出门卖锦得的银子还不如在盛泽镇的牙行卖得多,可是不但他一力坚持还要去府城,就是公公婆婆也都愿意。八月节前家里便争过一次,最后还是云娘退让了事,现在郑源一去又是四个月,说过年前回来,可腊月二十还没见人,难道要再等着他卖锦?

公婆不情愿自己卖锦云娘是知道的,毕竟平日里都是郑源打点这些买卖的事,但是云娘这次已经定了主意,定要在盛泽镇将锦都卖了,郑源就是过了年想走,也没货可贩。

是以云娘已经想好说辞,便笑道:“我想年前将家里的锦都出脱了,换了银子好过年,等明年开年后就去吴江县里买新织机,再雇了人织锦。十台织机管起来事也多,要用的丝也多,郑源便也留在家里照应。”

公公婆婆面面相觑了一下,见云娘语气虽缓和,但显见是拿定了主意的,也知道媳妇一向要强,且因为贩绸的事已经吵了几回,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退让了,便道:“你若要卖给孙老板,便让他来家里与我们说。”

云娘明白公婆是好心,恐怕自己一个年青妇人被骗了,大笔的银子出了差错,这一年的辛苦又是白费,所以便笑道:“公公婆婆想得对,我便给孙老板捎话,让他带了现银来家,到时候你们二老收了银子,核准无错,才将绸交给他。”

又叮咛道:“公公婆婆,孙老板来买绸时,可不要只收牙行寻常的价。一来是要过年,绸卖得最好,绸行都加了价,二来我们家的绸要比别人家都好。普通的绸要每匹加二分银子,妆花纱每匹加了五两银子。孙老板若是不答应,我便再找别人,定能卖上这样的价,不比源郎贩到府城少。”

见公婆说不出什么,却依然不大高兴,云娘又笑道:“眼看着就要过年,家里放着许多锦还不如换了银子,过了年便去买织机,再雇了人来织锦,每日里的进项能有多少,公公婆婆算一算就知道了。等明年,再添十台织机,一年年地滚下去,我总要给我们家置一百台织机才行。”

云娘性子虽然强一些,可是却是过日子的好手,先前她在娘家便是有名的巧姑娘,家里正是看好了她才一次次地求娶,娶到家里果然极旺家,不过几年,郑家盖了青砖楼房,置了织机,现在已经是镇上的富户了。听她的打算,还要为家里置下一百台织机,岂不成了镇上一等的人家了?

郑公郑婆的神情便松动下来,“你若是非要如此,便让孙老板先把银子送来,我们验看了无错,再将锦给他。”

云娘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层,现在便点头笑道:“银子的大事,我原也想必是公婆看过才行的。”人老了都爱财,郑家现在虽然是云娘当家,可是她手里也只有些散碎银子,真正大笔的银钱都收在公婆屋里。云娘从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的,都是一家人,公婆还不是为了家里打算?

事情就算说妥了,这时荼蘼已经将茶饭端了上来,公婆每人面前先摆一碗燕窝粥,又是一个酒酿鸡蛋,却也在云娘面前放了一个,笑道:“娘子这几日太辛苦了,我做饭的时候就给娘子也加了一只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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