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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171)

只是她却不大喜欢。就是红裳再三要为她做几件家具,她也只勉强答应要了两件小器物。紫檀木贵重则贵重,但是却未免太过沉闷,尤其是摆满了一间屋子的时候,简直令人心情都为之郁结。

而且,或许也是这些紫檀木的缘故,或许又是别的,殿内明明没有放冰,却一点热气都没有,反而弥漫着森森的阴凉之气。

云娘这样想着,竟还不知不觉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她突然意识到,已经过了许久,贤妃竟然还没有开口,又感觉到贤妃的目光有如锥子一般地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竟似就快承受不住了一般,便抬起了头向上看去。

贤妃便哼了一声问道:“自你进了我们汤家,可有什么不知足的?”

云娘赶紧道:“没有,玉瀚对我极好。”又觉得自己的话答得实在太蠢了,赶紧又补充,“祖父、大嫂都对我极好。”

“那既然如此,你可做到了你应该做的?”

“我自然做到了。”

贤妃便又冷笑了一声,“你敢说做到了,那么本宫问你,浩哥儿已经二十六了,竟然还没有子嗣,你就不忧虑担心?”

“娘娘,我自然是忧虑过的,只是我与一玉瀚早已经商量好了,想自大哥膝下过继一个嗣子,只是刚到京城不过半年,这些事情尚且还没来得及。”

“这样说还不是你嫉妒?”贤妃便道:“本宫自入宫时便封妃,统领长春宫十余宫嫔,三十多年间,只要皇上到了长春宫,从来都是令宫中诸嫔雨露均沾,是以长春宫内诸嫔共育有十几个皇子皇女,就连现在的贵妃娘娘先前也是长春宫内之人,由本宫荐至皇上身旁。是以兢兢业业几十年,终得封‘贤’字。”

也许贤妃说得很是,云娘也曾听大奶奶或者别家的贵妇们说过类似的话,很多贵女们都出门时身边带着许多美姬艳妾为荣,似乎如此便更显得她们的贤良。

可是云娘却是从小在乡村小镇里长大,周围的人日夜为生计奔忙,几文钱都要计较的,大家便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就算是有心机的人,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自家多得些利益。

至于到了京城,她见到了大奶奶,以及后来结识的贵女们行事,最初只觉得她们十分地大度,自愧不如,但是慢慢地她便觉了出来,原来她们的大度其实也都是有着原因的,只是她们利益与寻常村妇织娘不同罢了。

比如大奶奶,她对玉瀚和自己在银钱上十分地大方,从不克扣一文,甚至上千两的金自鸣钟也说买就买了,但那是因为她根本不在意银钱;还有她对庶子庶女非常贤德,视同亲生一般,但那是因为她想要大爷领她的情。而另外的事情,她却不会大方了,她最初并不想与一个织娘成为妯娌,便将自己安置在芍药苑,又带着人看六房的正院空着,示意玉瀚并未娶亲;至于更重要的事,她更不会让步,一定把武定侯府留给亲生的峥哥儿。

就是眼前的贤妃,她为的又是什么?自然是一个“贤”字。她努力了几十年,皇上终于觉得她贤良,封了她贤妃,又让她主管宫事。

可是云娘却不想要这些,什么贤良大度的名声,什么众口称赞,在她看来其实都不如与玉瀚在一起好好地过日子。是以她从没有被身边的这些贤良贵女们影响,侯爷、永昌侯太夫人直接赏下人来,她都将人直接当成了粗使的丫头放在芍药苑内,根本不让她们接近玉瀚。

现在贤妃亲自来了,其实也没有说出什么新鲜道理。云娘果真就是不懂,难道别人说一声“贤良”,便要比自己过得好要重要?

就如那个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朱子,又是纳尼姑为妾,又是与儿媳妇不清不楚,不也是对自己不讲究气节,专门让别人饿死的吗?谁听了他的话才是真傻呢!

于是云娘便道:“因玉瀚没有子嗣,我便要为他从亲兄长膝下过继嗣子,不也是贤良吗?”

“你原是二嫁的……”

云娘这一次不待她说完,便插言道:“本朝皇妃还有二嫁的呢。”

贤妃身为一宫之主,除了自家女眷来觐见之外,长春宫内其余宫嫔的女眷来时也要先来拜见她,是以见了不知多少宫外的女眷,却第一次被这样顶撞,一时火起,她本来也有几分性子的,多少年都压着,今天却发了出来,“本宫本好言劝你,不想你竟然如此不知礼,看来是逼着本宫惩戒一番了!”

“听说当年唐太宗要赐房夫人毒酒一杯,房夫人慨然领了,如今云娘也只得效仿先贤,还请贤妃娘娘赐毒酒吧。”云娘自识字读书后,果然深觉有用,不只能看书信,能记帐目,而且信手从野史秩事中拿来一个小故事用上去,竟然比讲道理要方便有用十倍呢。

眼下贤妃便被她这几句噎得半晌无言。

无怪古人有讽谏一说呢。

自然,云娘也是心里有数的,若是别人,她并不会如此,但是对着贤妃,她却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用了玉瀚教她混闹的招数。

一则她已经知道贤妃心软,二则就是云娘却懂得贤妃必然不会将事情闹大的。

既然是“贤”妃,怎么能在宫中弄出事情来呢?

更不用说赐毒酒的事了,宫中管束一向极严,就是皇后也不可能有毒酒;至于打一顿,甚至骂一顿,都会令贤妃蒙羞、武定侯府蒙羞,其实贤妃是拿自己没有什么办法的。

特别是自己的诰封是皇上亲命的,贤妃也没有办法夺了去,她只能对自己白生生气罢了。

而云娘已经打算好了,只这一次,不管怎么闹,都要将贤妃想令玉瀚纳妾的念头彻底息了,将来不要再来麻烦。

于是到了此时,她又好言好语地劝道:“姑姑,我知道你是疼玉瀚的,可你一定也一样疼大哥。所以大哥的儿子与玉瀚的儿子不都是一样的吗?我们抱了大哥的儿子,当成自己的亲儿子养,祖父和姑姑应该是最高兴的呢。”

“在我们江南,收嗣子的时候,还有抱了女人娘家孩子的呢。”

贤妃瞪着眼前这个江南女子,身形袅娜,话语软糯,款款地向自己讲着歪理,偏自己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无怪玉瀚被她迷了心窍,不管是父亲、还是大侄媳都拿她没有办法,就是自己这个贤妃她也不放在眼里。

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贤妃竟然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云娘。

云娘这时才真怕起来,她是知道的,武定侯府以武功取得爵位,祖训就是要子弟从小习武,是以玉瀚虽然原来是习文的,但小时候也有很好的武学底子,才能转考武举。且她又听说贤妃娘娘也是习过武的,如果她真气得很了一巴掌打过来,自己是怎么也招架不住。

怎么也不能白挨顿打!云娘马上转身向殿外跑,口里却喊,“贤妃娘娘要踢毽子,赶紧送上来!”

宫里服侍的人自然要比武定侯府多,尤其贤妃既是长春宫的主位,又暂代着统领六宫的职权。云娘声音刚落,便有太监宫女们奉上了一只雪白羽毛的大毽子。原来贤妃果然喜欢踢毽子,毽子都是备好的,只一声吩咐就送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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