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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14)

这实在是不通常理了。

一千两银子?

杜云娘猛然想到了郑源遇匪,失了上千匹绸的事。

刚好是一年前,银子的数也能对得上。

那么,郑源遇到匪人失了绸,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吧。

只看那孩子,已经有好几个月大了,加上怀胎十月,正好两年多。

云娘完全明白了,郑源在两年多前便有了相好的,先是一般的花销,小笔小笔的银子还够用。后来有了孩子,要娶进门,他就需要一大笔银子了,于是便说遇到了匪人,其实把上千匹绸都私自截留,在府城娶了二房。

此后一年倒有十个月就留在那边生活,更是从家里不断拿银子往里填,对自己只说是打点官司。

现在为什么要回来了呢?想是那二房也是要名份的,要么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一定不许他再出门,又或者也觉得再也瞒不下去了吧。

为了让二房回到盛泽镇日子好过,郑源又不惜将那批绸的银子都用来给她做嫁妆,再抬回家中。带了一千两银子嫁妆的二房,自然要与正室平起平坐,采玉昨天的态度也就不足为奇了。

云娘在心里冷笑一声,莫不是郑家人都以为自己傻么,这样的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

当然在昨日之前,自己确实有些傻的,什么也不会多想,心里只有织锦,赚钱。其实若要略用一点心思,便早能看出端倪,且不说郑源越发地不愿意在家中,一直在府城,就说前些天公婆说起郑源要回来时,还在楼上他们房旁又收拾出一间房,自己竟也只当老人家心疼儿子,怕楼下寒凉,从没想到是为了新来的人。

想到了这里,云娘不由自主地将心里的冷笑露了出来,“呵呵!”过去的自己是傻,但是自己还会一直傻下去吗?

杜云娘这些日子一直在熬夜,人瘦得很,气色也非常不好,现在肿着眼睛冷冷一笑,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怕。郑婆见状心里突地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劝也劝不下去了,转而气道:“论理,我这个婆婆也做得尽够了。你过门多年连个孩子也没有,我还对你又极力维护,压着明媒正娶又生了儿子的采玉,让她给你行礼,你纵是生气也有个限度,闹闹也就罢了,过了就是妒了。一早上床也起,现在只大刺刺地坐着,锦也不织,这是要怎么样?”

这时,杜云娘也终于想通了,郑源已经不是她的丈夫了,而郑家便不再是她的家,她平静地开口了,“我要休书!”

“什么!”

“我无子又妒,郑家便给我一张休书吧!”

郑婆立即又软和下来,“云娘,你莫要闹,休书可是随便要的,被休出去的女子总要低人一等,无处安身,将来无不是贫病而死。你可知道后街上原来有一个青年女子,便无子被夫家休了,娘也嫌她丢人不要她,她只能讨饭度日,后来就死到了庙里。”

云娘声音也不大,但却是肯定,“我杜云娘只要有两只手两只脚,就不可能贫病而死!”

婆婆还未答言,郑源猛地冲了进来,向婆婆道:“娘你别理她,越哄她越发得意了呢!”

再转向云娘时便黑了脸,高声喝道:“别给你脸不要,一早上不起,饭送到屋子里吃,锦也不织了!再如此,我便休了你!”

从昨日起骤然经历了这许多事,云娘虽说要了休书,但未免没有一时之义气,现在被郑源一喝,更知丈夫待自己早无情谊,心彻底死了,马上站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便将休书给我拿来,我正好离了你们郑家!”

婆婆却上前拍了郑源一掌,“你是男子,哪里知道女人心里的苦,当年你爹年青时在外面与人相好,我也气得哭了好几天,只是过后想开了便也就照样过日子了。这时候你就别来添乱了,先出去吧。就要过年了,家里大事小情都等着你来打点呢。”说着将他推走了。

又转过来堆了一脸的笑哄云娘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源儿的脸往哪里放?让刚进门的采玉怎么想?也无怪源儿生气。当年我已经有了源儿,你公公还在外面与女人勾搭我都没说什么,现在源儿是不得已才娶的二房,你再闹只让人笑话了。只是我一向最疼你,知道你现在还没想开,就容你好好想一想,等你想通了就知道有了儿子的好了。”

“采玉那里我会压着她的,今天一定让她给你行了大礼,来,赶紧换身喜庆的衣服,也是要过年了呢。”说着拉云娘换衣服。

云娘的眼泪像珠子般地往下掉,可却说什么也不动,只道:“让郑源拿休书来,我必是要走的。”

婆婆又劝了半晌,见她只不松口,转身出去了。

公公提着拐杖走了进来,和蔼地道:“云娘,你嫁到我们家,我们可从没亏待过你,我们家没有女孩,什么都拿你当自己家的女孩一样。你自己说说,盛泽镇上哪一家的媳妇能像你一般,做主管着家里的事,说出门就出门,说不织锦就不织。现在源哥儿不过养了个儿子,你就闹成了这样。家里人都劝你,你竟还不满意?”

说是自己管着家事,其实只要用一两银子不是也要禀告公婆?且自己当家,家里的日子不是越过越好?且自己日日夜夜织锦,连吃个蛋也要说上几句难听的话便算没亏待自己?云娘也懒得驳,只道:“我才是从没亏待过你们!”

郑公待要再说,竟发现无话可驳,只得道:“云娘,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源儿没儿子再娶一房也没有错,你心里就是不顺,也得做出个贤良的样子,别闹得让人家笑话你。”

云娘也不反驳,只道:“既然郑源没错,那错的就是我,给我休书不就罢了,人家笑话我,也就与郑家无关了。”

几句话噎得郑公走了,再过了一会儿,郑源复又进来了,神气总算平和些,“刚刚我不过是气话,哪里会真休了你,我们毕竟是结发夫妻,与采玉不同。你放心吧,爹娘都认你做正室,我也会像过去一样对你。只要你点头,我便让采玉过来给你行礼,你是大她是小,她还是要听你的。”

一语未了,就听咣当一声响,采玉抱着孩子一头扑了进来,大哭道:“郑源你个没良心的!说是明媒正娶,现在儿子都生了下来,你又要过河拆桥!”又抱着儿子向云娘撞过来道:“我再不好也生了儿子,你有什么!竟不能容我!既然如此,便杀了我吧!”

正说着,这时采玉怀里的孩子早被吓得大哭起来,一时间,大人叫孩子哭,郑公郑婆皆回来相劝。可是采玉一定逼着郑源回盛泽镇,也是存了靠着儿子掌了郑家家事的心思,又听郑源说云娘只知道织锦,万事不管的,且一个小镇上的村姑能有什么见识,所以从见面起便想压住云娘,现在听郑源要让自己低云娘一头,差一点便气疯了,哪里还肯相让。

云娘躲了又躲,却哪里躲得开,被采玉撞了两下,气得浑身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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