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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121)

而且若论出身,云娘家里不过是农家,现在说得好听些也不过耕读人家,家里虽然没有教自己《朱子家训》,可是却不会这样盛气凌人地教训别人,那才是没有教养呢吧。

只是她心中再不快,却也不肯表露,只面上带笑地与钱夫人听了半晌的教导,又因“自奉必须俭约,宴客切勿留连。”她们便在奚府用了一顿极俭省的饭菜回去了。

出了知府的大门,钱夫人便派人传话给云娘,“我们今晚去看戏吧。”

云娘不知玉瀚会不会有事,一时倒不好答应,正在迟疑间,玉瀚却走过来道:“今天晚上船就泊在府城外,我们索性就一同看戏去吧。”

看戏前大家先去了酒楼,女眷们单独一间雅室里。钱夫人也算与云娘早熟悉了,又兼在奚府拘得紧,见酒上了来,接过来先给云娘斟了一杯,然后便自己倒了一杯先喝了,骂道:“老虔婆!去一次便训我一回,只这一次,我再不到府城里来!”又夹了一块水晶脍放到口中,“留我们吃饭,只一碟青菜,一碟豆腐,我就不信她日日只这两样!”

“我家的仆妇她也要指手划脚!”

“我一向最可怜她的几个儿媳,在她的手底下,怎么熬日子呢?”

说着又长叹一声,“真是羡慕你不必再见这个老虔婆了!”

云娘也明白,钱夫人虽然气得骂人,可是也不过出出气而已,钱县令正在知府手下,至少一年几个节日里都少不了要到知府家中来拜会,而钱夫人则少不了还要听奚夫人的教训。且就是今天,奚夫人虽然也对自己颇有微词,但是总归要比对钱夫人客气得多,原因就是玉瀚就要回京了,离开了江陵府治下。

第92章 涤足

钱夫人骂过奚老夫人,心气便似平复些了,轻声告诉云娘,“你大约不知道,奚知府一向标榜自已禀承朱子遗风,可是却都是装出来的。他虽然不与商户们来往,不论谁送的礼都推拒了出去,可是到府城几个月,就已经办了三个寿,一场嫁女,两个洗儿宴,两个百日宴了。这些礼只做人情往来便就收了,其实还不是只有来没有往,你算算是多少!”

云娘便奇道:“就算知府与夫人两人各办一次寿宴,也不过两个,怎么能有三个呢?”

“三个寿宴是为知府大人的父母和一个叔叔办的,眼下还没到他们夫妻的寿日呢。”

“可是,知府大人的父母大人并没有在江陵府啊?”

“那又有什么关系?”钱夫人嘲讽地道:“他的父母大人十几年前都去了阴曹地府,还不是说因为特别思念父母,便一样办寿宴。又找借口说叔叔曾经抚养过他,又给叔叔也办了一场寿宴,估计过了节就要给婶娘也办了。”

“嫁女就不必说了,原本在京城已经定好了出门的日子,见外放了知府,便硬生生地拖到了任上。在京里他算什么,就是添妆的也有限,到了江陵,他是一府之首,那些夫人太太们不都是一两千两银票地添?”

“再加上新添的一个庶子一个庶孙,各办了两场,又是多少进项?无怪前两天奚家父子们又都收了新的小妾。别人家生儿子多要花银子养,他家正相反,多生一个便多赚一份礼金,恐怕连娶妻的聘金都够用了。”

今天的钱夫人与平日很不一样,不再维持着她一直在云娘面前一直保持的大度温和的样子,而是似乎将她所有的真性情都显示了出来。云娘觉得她似乎被奚老夫人那句出身商户气到了。不过想到奚老夫人说话的语气,如果是云娘,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下去。

所以钱夫人才口无遮拦地乱说上一通吧。

云娘便给她倒了一杯酒,劝道:“润润喉吧。”

钱夫人将酒饮了,气方才慢慢平了,因在奚家,大家都没有吃饱,现在不免多用了些饭食。云娘听到男人那边还在喝酒,便拉了钱夫人道:“我们不如去出去看看,方才路上我见有一处银楼离着不远。”

女人就没有不喜欢去银楼的,钱夫人点了点头,却叫了从人先去吩咐,云娘知她向来如此排场的,跟着她出了酒楼,却依旧坐马车过去。

到了之后,早有人接了出来,又捧上无数的饰品。钱夫人上手便拿了一支上面带了极鲜艳可爱翠色的金凤向云娘道:“不想江陵府竟然能有点翠的首饰,你选这件吧!”

云娘先前见她戴过类似的,眼下才知这是点翠的,懂得必然极贵重,便笑道:“我不要这样的。”说着便拣那些极精巧轻便的挑,只金银香熏球就拿了几十对,又挑了几样新式样的钗环戒指之类的,俱让店家拿漂亮的小匣子一一装了起来。

钱夫人先前当她要买首饰,现在才知猜错了,便问:“你这是准备送人?”

云娘向来是个有心的,先前就曾向京城来的于老板打听过京城的风俗,是以知道京城女眷们喜欢江南新奇的首饰,原以为待玉瀚任满前再买也来得及,眼下却是要匆匆入京,是以方才下船时便带了银钱,赶紧在吴江城内买上一批,是以点头笑道:“听玉瀚说他家里子侄辈甚多,送小女孩这样的小玩意不是很好?”

还真把自己当成正室夫人了,钱夫人心里暗道,面上却一直点头笑,“果真不错。”又帮她选些小玩意儿,“这都是京城里不常见的。”自己也挑了几样,自然也要了那只点翠钗。

一时有人来传话,“大人们请两位夫人看戏去呢。”

钱夫人亲热地挽着云娘的手,两人并肩坐了一辆车子走了。

这架车子与先前奚家的不同,翠绿的车帐,上面络着络子,装饰得十分富丽,车里也宽敞。但两个人并坐,总免不了肩挨着肩,腿并着腿,倒是无形中更亲密了。钱夫人便低低地道:“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一向觉得你是个极好的人,今日再见上这一回,便不知何时能再相遇了,我便向你说几句知心话儿。”

车子从石板路上驶过,马蹄哒哒地响着,伴着钱夫人亲切的声音,“汤家可不比别家,是最早跟随高祖起兵的结拜三兄弟之一,高祖大封功臣时他们家排在第一位,本朝以来出了一位皇后,好几位后妃,又出了众多皇家倚重的将军,他们家的姻亲无一不是世家名门。”

“汤兄弟待你虽好,可是你进京后的路亦不好走。宫中的贤妃,侯府的侯爷,还有新封的武定侯世子,都不会愿意汤兄弟娶你。毕竟他们家重新再起,也极想与朝中的重臣结成姻亲,彼此共同进退。”

“可是,你也不必担心,汤兄弟毕竟对你一心一意,只要他肯护着你,汤家的侯爷又是最倚重他的,说不定便肯认你了。”

钱夫人果然说得十分恳切,每一句话又都正在自己的心坎上,又执着自己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似乎在鼓励云娘成功地在汤家立住脚。

若非那日无意间听了钱夫人与樊小姐的话,云娘便要将她当成好心人。只是现在的她却不会真正信她,钱夫人并不相信自己会在汤家立住脚,却又如此恳切地劝慰自己,其实正如她自己所言,不过是修炼得十分深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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