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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样锦(105)

她又开始了第二匹,可进了腊月,事情果真多了起来,钱太太她们时常相邀,而她也请了大家到盛泽镇上转转,还有在杜家村要建的织厂也日渐有了眉目,织锦的时间便越发少了。

这一日,玉瀚夜里要去河上巡查,盛春河每年这个时候都是极繁忙的,混水摸鱼的人便也多了起来,他出门的时间就多了。

云娘等他走后,便赶紧起床穿好衣服,点了大蜡烛,又织起锦来,第二匹现在织成了十九排,还剩最后一排五个就又是一百个,然后她就把纱送走,再织几块自用的便停机了。

毕竟是玉瀚和她一起过的第一个年,她一定要好好准备一番。

织机札札,荷花在机上绽放,云娘心中欢喜,突然有风吹了进来,蜡烛一闪,还没来得及回头,手中的梭子便被一只大手夺了去,“我说你这些天怎么精神不足,原来夜里竟然悄悄织锦!”

云娘又惊又慌,赶紧心虚地道:“我只织了两三回!”

“一回也不行!”汤玉瀚板着脸,双手用力,便将那梭子折了,扔在地上,“我先前是不是告诉你不许拼命织锦?”

“你若是想要银子,我不是说过可以从牙行老板那里收,也可以问我要吗?为什么非夜里偷偷起来织锦!”

成亲也有几个月了,玉瀚就没对她说过重话,这一次生气却非同小可,那木梭子又细密又结实,就是用斧子劈都不容易断,竟然被他硬生生地用手折断了!

云娘赶紧起身,“我不该瞒着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汤玉瀚将她抱起来,几步回了卧房,一骨碌扔到床上,“赶紧睡觉!”

哪一次他抱自己的时候都是柔情蜜意的,放下时更是轻手轻脚,就是做那事的时候,就是凶猛,也会顾着自己的意思,可现在……

云娘纵然知道全是自己的错,可是见他什么也不肯听,转身就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股子冷气还没有散去,她还是受不了,蒙上被子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将被子打开一条缝,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正躺在自己身边,便越发委屈上来,索性大哭不已。

汤玉瀚本来想冷一冷她的,见状却再也忍不住了,抬手将人揽到怀里,“好了,好了,我不该凶你的。”

云娘哭得气都上不来了,却用力地挣着,两手在他胸前推,两腿蹬着他,又断断续续地赶他道:“你,你走,我,我不要你哄。”

这时节,再也讲不了理的,且心里疼得都不知怎么好了,哪里还顾得上讲理,汤玉瀚只是将人抱紧一味地道:“都是我错了,好不好?”

平日里怎么胡闹,他也是不求人的,现在这样软语相劝,云娘心便也软了,且她也知道是自己错了的,又兼哭得乏了,一点力气也使不出,便由着他抱着脱了衣服裹在怀里,只还一下下地抽噎着。

突然又想起来问:“你还有公事呢,怎么偏回来了?”

汤玉瀚真是无可奈何了,“巡检司里又不是只我一个,也都会巡查。现在你在家里哭,我岂能不回来?”

“你走的时候我没哭。”

“我走了你又哭还不是也一样的?”

“你又听不到,怎么能知道?”

“就是能听到!”

“那我不哭了,你走吧。”

“就是不哭也不走了。”

云娘反倒又哭了起来,却与刚刚不同,既不是大哭,也不是堵着嘴不出声,只是呜咽,无限伤心。

汤玉瀚便抚着人问道:“是不是刚刚摔痛了?”

“没有。”床铺那样软,又没有从多高的地方扔下来,哪里能摔着呢?

“那是纱弄坏了?”

“没有。”折了梭子又没有拆了纱,当然不会坏,重新接一下丝就行了。

“心疼织机?”

“没有。”这架织机的东西特别完备,梭子配得极齐全,有好几把备用的。

“那你哭什么?”

“因为你凶我。”

“你也不想想,我在河上经过家门前,就听得织机札札响,心里有多气?只折了个梭子已经是轻的了。”

云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许多委屈。而且她已经不小了,又不是没受过委屈的,先前就是比这样还大得多的委屈,也一样熬得过了。可是听了玉瀚的话,她却越发停不下抽泣,可是哭的却不是今天的委屈了,而是玉瀚对自己的关切。

“快别哭了,你说怎么样都行,只要你别哭了。”

云娘终于收了泪,“都是我的不是。”她心里亦十分明白,自己闹成这样,所依仗的不过是玉瀚疼自己?

所以尽管错了,还是沸反盈天地闹了起来。

现在他认了错,放下身段来哄自己,又疼得什么似的,她心里原有一点点的委屈也早散了,遂将头埋在他怀里,却忍不住又悄悄笑了起来。

玉瀚便拿手指一下下地在她的脸上划着,“你呀,又是哭又是笑了,还真让我没奈何!”

云娘笑得便更大声了,逗得玉瀚也笑了。

两人笑了半晌,方才平复下来,冷不防汤玉瀚却扶着她的肩问:“告诉我,为什么夜里起来偷偷织锦?”

云娘不语了。

“刚刚我气昏了头,”汤玉瀚平静下来,他虽不是细心的人,可是思维却素来慎密,并不容易被哄过,云娘虽然喜欢银子,但却不是一味贪财的人,且一向十分以自己为重,轻易不会违拗自己的意思。便温和问道:“你一定有原因的,告诉我吧。”

“祖父想让你娶名门淑女,现在娶了我,一定很生气,还有汤家上上下下的人,恐怕都是瞧不起我的。我就想怎么能让大家都能接受我,喜欢我,后来听人说了江北曹家大夫人的故事,就想效仿她……我不比曹大夫人差的,自己能织锦,也能开织厂,一定能给汤家置下百万家产。”

汤玉瀚一向知道云娘是极聪明的,做事也极有成算的,可是他却还是没有想到她心思竟然细密到如此地步。下意识便反驳,“我不是告诉你祖父已经同意我们的亲事了吗?”

云娘却没有被骗过去,“我们刚成亲不久,京城来了一封信,我见你看过就烧了,只说祖父老人家同意了,但却没有一句问我怎么样的话,所以我想,就算他老人家同意了,也是无可奈何,其实还是非常不喜欢。”迟疑了一下,终于小心翼翼地问:“而且,其实他老人家还是不同意的吧?”

是的,祖父在信中提过云娘的,告诉自己他不会认这门亲的。

因为云娘那时还不识字,所以自己便以为骗过她了。

其实她那样聪明细心,自己只在画上弹了一下,便能猜出自己心思,那样大的事,哪里容易被骗了过去呢,便早有了怀疑。

可是汤玉瀚哪里会舍得告诉她,她是那样的要强,刚道:“祖父……”

云娘却打断他道:“还有年前我准备家里的年礼,你又告诉我不必给祖父做衣裳,我想祖父一定是不喜欢我的,才不肯要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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