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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婚(445)

到此,天子知道,自己输了,彻底输了,只能像历代先帝一样,重申海禁,收集民间海图再次销毁。至于天王庙的那些外洋和尚,用周太后的话说,也最好赶出去,免得他们用话语蛊惑人心。

陈铭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天子,或者,天子也不需要安慰,只需要自己在旁听他倾诉,过了好一会儿陈铭远道:“陛下,若需一颗头颅,则请拿臣的去。”天子差点惊跳起来:“不会的,阿远,我怎么会想到拿了你的头颅去呢?我只是很伤心,可是这份伤心竟无人能说。毕竟不管是太后也罢,六宫嫔妃也好,她们都只会认为,我受到蛊惑。”

天子富有四海,众人之上,可有时竟寻不到一个说话的人。陈铭远再次开口:“臣明白陛下所思,可是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有些话,说的久了,就会深入骨髓,海外贫瘠,十分凶险,于是不能让子民远涉重洋。久而久之,那在前人典籍上记载过的事,会变成传说。

而天朝,会被变成全天下最繁华富丽的地方,于是关上大门,不让人窥见一分,才能保住平安喜乐,可是这样真能做到吗?天子伸手擦掉眼里的泪,拍拍陈铭远的肩:“我没事,也不需要你的头颅,毕竟你又不是通敌卖国。阿远,只是要委屈你。”

上书请辞,以免除众人的攻击,陈铭远低下头:“臣从跟随陛下那一日起,就明白了。况且不过就是不做这个尚书,有什么可叹的呢?”天子看着陈铭远,再次道:“我只是担心令堂。”陈铭远的眉微微一皱就道:“家母这个年纪,我很该奉她回乡养着。”远离朝堂纷争也好,天子看向陈铭远的眼里渐渐添上几分惭愧。

陈铭远又是一笑:“只是还不晓得,弹劾我的,还有虚耗公帑这一条,不知道这些公帑……”天子的眉紧皱:“说着光明正大的话,行着卑污苟贱的事,滑的像一条鱼。什么虚耗公帑,只是托词。”梁首辅所要的,不过是把陈铭远挤下,不让他入阁,不然依了天子对陈铭远的倚重,一旦入阁,梁首辅的首辅之位,形同虚设。

一旦陈铭远上书请辞,就已彻底断了梁首辅的后顾之忧,他的位子再无人可以问津。这些,陈铭远清楚,天子更是清楚。

天子并没久待,很快就离开。陈铭远并没送他离去,而是看着他和近侍一道走了,等到过了很久,陈铭远才坐回椅子上,从此后,就是真正的闲适了。

一双手搭在陈铭远的肩上,陈铭远并没抬头,只是拍拍妻子的手:“我没事,你也没事,不用担心。”曼娘坐到陈铭远身边:“我只是担心,你的雄才大略都被打断,你会一蹶不振。”四十岁的尚书,因为被弹劾而请辞,很多人就此一生都没恢复过来。陈铭远看着妻子的眼:“别担心,我不会的,曼娘。不当官了,我可以去教书,可以去做田舍翁。可以陪着爹娘回家乡奉养。睐姐儿小的时候,不是常嚷着要去踏遍河山吗?现在她不可以去了,但我们可以去,我可以带着你,不用多少人,就你和我,再带上一个管家,一起,去看遍河山。”

曼娘想点头,想笑一笑,可是眼角有泪滴落,只是轻声问丈夫:“真的?”陈铭远握住妻子的手:“当然是真的,你嫁了我,这二十来年也没好好歇歇,我们可以趁这个时候,还有精力,好好地歇歇。”

也不知道此时是谁安慰谁,曼娘勾唇一笑,把丈夫的手握的更紧。陈铭远闭上眼,或许,蛰伏是为了之后更加的高飞,而不是一蹶不振。

陈铭远在次日并没上朝,而是上了一道请辞的奏折。这道奏折的到来,也算平息了这些日子朝中对他的攻击。毕竟陈铭远出身陈家,陈家在朝中为官的人不少,比不得有些寒门官员,自可以无尽地打下去。

天子很快准了这道折子,当消息传来时,曼娘正带着丫鬟们收拾行李,这一回,是真要回乡长住了,两年,三年,或者,再不回京了。丫鬟们在外面说话,曼娘让人照着单子上的数目在点,偶尔抬头望望,这京城的天,大概许久都看不见了。

“老太太来了。”丫鬟在外通报,曼娘放下手上的东西准备迎出去,陈老太太扶着丫鬟的手进来,瞧见曼娘就道:“老三他,真的不做这个官,要回乡?”曼娘上前扶了婆婆坐下,又倒杯茶奉上才道:“是,陛下已经准了他的折子,媳妇也已经让人送信回去,让他们赶紧把家乡的宅子都收拾出来。”

陈老太太叹息了一声才道:“你别哄我,我听说,是老三惹怒了陛下,才辞官回乡避祸的。”曼娘微微讶异了下才想起今日有人来拜访陈老太太,不管对方是来打听消息还是来传消息的,曼娘都知道,这种事,拦不住。只对着陈老太太笑一笑:“婆婆您这话,我要驳一下了,阿远他和陛下从小的交情,这么些年也没犯过什么错,哪能惹怒陛下?”

陈老太太的眼低垂一下才道:“我知道,可是人心易变,特别是天子,那心更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不明白的。曼娘,如果……”

“娘,哪有什么如果。”陈铭远掀起帘子走进来,对屋里别的人道:“都下去吧,那些东西也不用带的太多,我们还会回来的。”真的会回来吗?陈老太太看着陈铭远:“你是说真的,会回来,也不怕你笑话,虽是家乡,可那里我真心住不惯。”

☆、339

陈铭远笑了:“当然会回来,娘,我也晓得您住不惯家乡,可是这要在京里,您想想,您是热闹惯了的,等我一走,这宅子定没有原来热闹,倒不如我奉着您回乡住几年,那时在家乡,您也一样热闹,好不好。”

陈老太太也笑了:“好,就算知道你这话是哄我的话,我也高兴。只是……”陈铭远拍拍自己娘的手:“娘,没有什么只是。再说谨儿已经大了,都娶了媳妇,媳妇也快生了,也该让他们经些事了。”

好容易哄走了陈老太太,陈铭远才摇头:“也不知道是谁在老太太面前说的,原本我想慢慢告诉的。”曼娘把一件衣衫叠起来:“这种事,常见的,你方才不是说去辞一辞众人的,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

陈铭远把外面的衣衫宽掉,只穿了一件中衣,舀过扇子扇着风:“人情冷暖,现在我不在任上了,自然有人开始挡驾或者不在了。不过做也没做好,我的车刚调头,就见他家开门把一位访客请进去了。”曼娘拍拍丈夫的手,陈铭远毫不在意:“这种事,很平常的,我既然已经选了,那就不会后悔。”

丈夫还是自己嫁的那个少年郎,曼娘又是一笑,开始和陈铭远说些闲话,不外就是回到家乡后,那些屋子该怎么布置?还有族内的那些子侄们,很多都已不认得了,要怎么和他们来往。

陈家的人手多,曼娘又把这管家的事交给陈二太太,阿颜的身孕秦婉柔那边也派人过来调理,不用曼娘操心。秦婉柔是宗室贵妇,消息比起旁人来要灵通些,这日前来送一送曼娘,和曼娘说几句闲话就道:“这些日子我去外面做客,竟有人敢问到我脸上,说现在表弟已经不是尚书,女婿现在不过一个举人,瞧起来,我女儿嫁了陈家,有些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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