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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94)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谭央听罢把手里的床单使劲一抖,盯着毕庆堂咬牙切齿的说,“你不要欺人太甚!”毕庆堂神色一敛,肃然道,“是他欺我太甚!竟敢撺掇我的太太同我打官司!我留着他这条贱命就不错了!”“我为了孩子同你打官司还用人撺掇?是我求他帮忙的,你少在这里诬赖好人!”谭央争辩道。

毕庆堂闻言轻蔑一笑,“好人?他会是好人?在上海滩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什么人能逃过我的眼睛?但凡有人在我眼前一站,我就知道他骨子里有几斤几两,像胡连成那样的瘪三,不用他张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样的屎!哪个男人喜欢女人的时候不是殷勤体贴的?可这喜欢和喜欢还有差别呢,信誓旦旦的要帮你打官司赢回女儿,怎么我一找人递话给他老子,他就认怂了?怎么我叫人给他邮个子弹他就在不敢去法院催了?三十来岁的男人怕父亲怕成那样?你以为他是孝顺啊?他贪着胡公馆的产业呢!这样的人,现在贪着祖产,将来就会贪着妻产。人都爱钱,这本没什么,可是既不想冒险也不想出力就打算坐享其成,这样的男人谁家的姑娘敢嫁?像胡连成这种胆小自私无能的败类,让你踩到脚底下我都怕脏了你的鞋,趁早离他远点儿。”话说到这里,他还痛心疾的加了一句,“小妹,你啊,见的人太少,把人看得太好,识人不明啊!总不叫我放心!”

毕庆堂在那里慷慨陈词,谭央却冷笑,“对,我是识人不明,那毕老板倒要教教我,是不是我活了二十来年,只遇见了你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人呢?”毕庆堂一愣,有些心烦的说,“你当我在这里乱飞醋?那好吧,我给你举个例子,徐治中,你遇见的人里,那个徐治中也算个好的,找他这样的丈夫还不算太走样,胡连成就不行,他还比不上徐治中的一半!”接下来毕庆堂本还想说,可若是我动了真格的,他们就都比不上我。可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这样的比较让他觉得莫名的悲哀,况且,隔着已经死去的冯康,隔着已经砸碎的苦难佛,他所谓的‘动了真格’就显得尤其的苍白无力。

当他们来到毕公馆的时候,言覃恰巧抱着小白猫坐在花园的藤椅上,小姑娘的身后,一大排又高又密的夹竹桃树上一片片火红的花正开的绚烂无匹。谭央下车后紧跑了几步,哽咽的喊着,“囡囡,囡囡!”言覃抬起头看见妈妈,哇的一声就哭了,她放下小猫飞奔过去,一把抱住谭央的双腿,谭央要抱起女儿,言覃却摇着头抽噎着,死命扣住妈妈的腿不肯放手,还呜呜咽咽的喊,“他们骗我,他们说妈妈不会再回来了!”谭央闻言,弯下腰搂住女儿那小小的身影,也跟着大哭起来。而站在一旁的毕庆堂却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64.(62)重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谭央在办公室里用新装的电话机打了一通电话。

“喂,是刘法医官的家吗?您好,打搅您了,我姓谭。对对,是我前段时间找您,我知道您现在有时间了,可我想,那件事就不麻烦您了吧。时间过去十多年了,就如您上次说的,时间太久,不一定查得出来,况且,也不想扰了死者的安宁。好的,还是要谢谢您,再会。”

收了线后,谭央靠在椅子的靠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看向窗外,日暮的霞光照到她的脸上,静谧安宁。

也许搞不清父亲的死因,她便算不得一个恪尽孝道的女儿,可是父母双双在同里的秀美景色中安静的睡了那么久了,死去的人需要安宁,活着的人更要安宁。若是查出父亲的死与毕庆堂无关,她便会高兴?便会原谅他吗?表叔、老马和许伯伯父子,那些鲜活的生命又怎么能一了百了?假若父亲真的死于非命,并且这死和毕庆堂脱不了干系,她真的想不出自己要如何才能多恨他一些,那个她爱着的并且爱着她的男人,那个她宝贝女儿的父亲。

那个晚上,她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梦,在梦里,他们不顾一切的缠绵交欢,肌肤相亲,唇齿相磨,他热切的吻与抚慰叫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只是这个梦异常的真实,尤其最后他那个深深的吻,她甚至都感觉得到他脸颊上流淌下来的温热的泪。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毕庆堂坐在沙上一面看着她,一面吸着烟,那样的场景和味道,就像八年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任何一个早晨。

她悲哀的明白了,自己既希望那个梦是真的,又希望那一晚上的缠绵只是一场梦,她恨自己的怯懦不争气,更恨自己竟还是恋着他的。所以当她强打精神去责备他时,只两句,就撑不住的放肆大哭起来,他慌了神的安慰她。其实,他混迹江湖那么多年应该很清楚,这种迷药吃了的人或多或少是有知觉的,可他见不得她伤心,便急切的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说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全不关她的事。也因此,这一刻她便觉得,那个一向呼风唤雨无所畏惧的毕老板,她的大哥,竟也是个可怜人。

万丈红尘里,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看得到的是光鲜夺目烈火烹油,看不到的皆是千疮百孔悲辛无尽。

从那以后,毕庆堂就如自己应承的那样,再不去打搅谭央,再不出现在谭央的生活中。即便谭央去毕公馆接女儿也看不见他,与她交接的是陈叔。接了言覃,还要顺带跟着司机女佣保镖,谭央说不用不用,陈叔却固执的说,一定要,这是少爷的意思,少爷有多疼爱小小姐,少夫人还不知道吗?谭央没办法,只得租下公寓隔壁的房间来安置跟过来的人。

谭央知道毕庆堂一向很疼爱言覃,但当她在言覃头上看到一枚镶着黄豆大钻石的蝴蝶型卡时,她就对这样的疼爱不敢苟同了。所以那个周六下午去接言覃,谭央主动问起了毕庆堂在不在家。陈叔听见谭央的话欣慰极了,就好像盼了多久的事终于实现了一样。

陈叔笑着,连带着一脸的皱纹盘在一起,“在!在!就在楼上!我带你上去!”就像怕谭央反悔一样,陈叔急急忙忙引着谭央上楼,看着前面有些佝偻的身影,谭央惊觉这一年陈叔老得这样厉害,她在后面轻声说,“陈叔,你也要注意身体,毕竟是上了岁数的人了!”陈叔停下脚步,扶着楼梯扶手回头瞅了谭央一眼,叹了口气,“我的身体倒没什么,只希望你们两个人能好好的,不然,我是不放心去见老爷的!”低头又走了几步,陈叔又无奈道,“少爷的烟瘾越来越大,等下你说说他!”

来到房门前,谭央等陈叔进去和毕庆堂说,陈叔却笑着摆手,轻声说,“你去,你自己进去!”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像个孩子,酝酿着淘气的孩子,全不是谭央认识的那个深沉克制的陈叔。

谭央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答话,过了一会儿,谭央又去敲门,里面传出了不耐烦的声音,“陈叔,你就进来嘛!”谭央清了清喉咙,“是我,谭央。”沉静了片刻,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门被呼啦一下打开了。他们站在门的两边,谭央看见毕庆堂脸上那辛酸又牵强的笑,忙稳了稳神,“毕老板,我有些事找你说。”一声毕老板让毕庆堂立时收住了笑,他扶住门侧过脸去叹了口气,再回头是便换上了交际场上用惯了的老练热络,“来来来,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