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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91)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胡连成挪到谭央身边,将身子俯下在谭央耳边轻轻的说,“屋里热得很,我看外面的花开得正好,咱们去看看啊?”谭央转来,看着胡连成,半晌,才讷讷的点头。胡连成将谭央搀起,扶着她穿过人群向门外走去,一道狠厉的目光紧盯着他们,直到胡连成打开大厅的后门,与谭央消失在那月朗星稀满是花丛的后花园……

外面月色正好,舞厅落地窗的人影和灯光洒在花香四溢的后花园里,有着闹中取静的机巧安闲,谭央和胡连成并排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路灯亮的迷迷蒙蒙,高高的花木遮住了他们的身影,谭央一语不的仰头看着月亮,她想起老旧故事里的嫦娥奔月,便无端的可怜起嫦娥,可怜起自己来了。明知道爱情不该成为一个女人的全部,可是这一刻于她而言,失了爱情就是失了整个世界。住在神仙洞府又如何?广寒宫里还不是寒彻心扉?

胡连成东拉西扯的说着话,谭央听不进去,兀自走着神。忽然间,胡连成也安静了下来,良久,他转过头看着谭央,推心置腹的说,“谭,你不要难过,你们刚分开多久,他就把舞厅里面当红的歌女曼蕊小姐搂在了怀里,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应当看清了他,何苦去为他难过?”

谭央偏着头,避重就轻的重复着,“噢?曼蕊?舞厅的小姐。”胡连成扶了扶眼镜,有些尴尬的说,“和朋友应酬,去了几次舞厅,见过这位小姐,我平常是不去那种地方的,与这种女人打交道,那是失了自己的身份。”

谭央攥住自己的手腕,低下头并不说话,胡连成慢慢的凑近了她,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用德语温柔的说,“我爱你,真心的爱你,从第一次见你就开始了,我永不会伤你的心,永远守护着你,请你接纳我吧!”

谭央听明白他说什么了后脑袋嗡的一声就炸开了,她如临大敌般的往旁边挪了挪。胡连成以为用外国语表白就好像带着面具偷窃一般,又安全又体面,可谭央却犹如吞了只活苍蝇般,明明觉得恶心却又不好意思呕出来。

胡连成看见谭央的反应更是尴尬了起来,他戳在那里不知该怎么下台。恰当其时的,房子对着后花园的门又开了,闯进了一对男女,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往花园里走,那女人还用媚气的声音撒着娇,嗔怪道,“毕老板,你最坏了,说这种笑话给我听!”谭央远远的听到了便微微闭上了眼,胡连成有些烦躁踢了踢脚边的草。

毕庆堂和那位曼蕊小姐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他们跟前,毕庆堂不耐烦的说了句,“霍,这怎么有人,我们来错了地方喽!”胡连成见状就站起来,挡在谭央的前头说,“毕老板,你好啊,真是巧,咱们在这里碰面了!”毕庆堂似乎眯着眼看了半天才认出是谁一般,哈哈一笑,“胡大公子,是你啊!这些日子又忙着和谁打官司磨牙呢?总看不着你啊!”胡连成冷笑,“这个世道别的不多,只是蝇营狗苟的人渣出奇的多,能拾掇一个算一个吧!”

毕庆堂无所谓的一笑,“对,我这点上太同意胡公子的高见了,这不,我这段日子正忙着收拾败类呢,不得闲!”说着,他从烟盒里拎出一根烟,轻车熟路的装在象牙烟嘴上,曼蕊极有眼力的从他口袋里掏出打火机,为他打着了火。毕庆堂捏了捏曼蕊的脸,笑道,“就你乖!”说罢他衔着烟低下头就着火点烟,可吸了吸,烟并没有点着,毕庆堂有些懊恼。曼蕊撒着娇说,“我来帮你!”说着,伸出涂着蔻丹的手去抢毕庆堂嘴里的烟,她的手还没碰到那枚有些黄的象牙烟嘴,便被毕庆堂用胳膊挡开了,她,没碰到烟嘴。

毕庆堂自己拿回打火机点着了烟,胡连成想走,却被毕庆堂拦住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胡连成说,“我那个缫丝厂,最近出了点事,几个工头窝在一起搞鬼,说我欠他们的钱,要同我打官司让我还钱。我手下人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你,说打官司的事交给你十拿九稳。可我这人偏不吃这套,我才不找什么律师呢,我要让他知道,在上海滩上,我不想打官司,法院就不敢开庭!我想打官司,法院就不敢判我输!就算老子闲出屁来,想输场官司玩玩,法官哆哆嗦嗦的判了你赢,我的钱我不想给,你拿着赢了官司的文书,一样穷死!哈哈哈!”

毕庆堂肆无忌惮的笑着,坐在后面的谭央腾的站起来转身便走,走到不远的地方扔下了一句话,“你有钱有势有本事,那些你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真能让你开心的起来吗?若是有用你的钱、你的势、你的本事都办不到的事,那是不是对你而言,就更是悲哀百倍呢?”

语罢,毕庆堂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嘴里衔的烟嘴便落了下去,在寂静的夜里,那用了很久的旧象牙烟嘴落在地面上,一个清脆的声响,两半了……

谭央一回大厅里就有一位先生请她跳舞,她痛快的答应了,在拥挤的舞池里起舞,嘴上挂着笑,或者说是她自以为是笑的表情。

没多久毕庆堂和曼蕊也回来了,曼蕊拉着毕庆堂还要去跳舞。可此时此刻,毕庆堂的心虚空已极,哪怕是跳半支舞的心力他都没有了,他将自己身上的重量都靠在曼蕊的身上,无所谓的笑着在曼蕊耳边呵着气,大咧咧的说,“跳舞多没意思,走咱们上去,这儿的房间有好东西,我带你看!”

旁边的几个朋友听见毕庆堂的话,都笑着起哄,曼蕊嗔怪着他,他搂着曼蕊上了楼,进了个堆满礼物的房间,他跌跌撞撞的来到沙边,整个人脱了力一样的倒在沙上,曼蕊随着他也倒在了沙上,她一边吻着毕庆堂的脸颊,一面解着自己旗袍的扣子。毕庆堂却侧过身淡淡的命令她,“你去,把门关上!”曼蕊媚笑着起身去关房门,转过身时却愣住了。

她看见毕庆堂倚在沙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手中的烟嘴,他固执的把两半的象牙烟嘴拼在一起,再松手,它们还是分开了!他绝望了,像是水中行将溺毙的人一般,毫无生气的等着,等着死亡的降临。

曼蕊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毕老板。”毕庆堂抬起头,看见房间里墙边堆起来的小山一样的寿礼,忽然他这个快被溺死的人像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扑了过去,一样一样的翻着找着,翻了一会儿不得要领,他指着曼蕊说,“那个,你,你……”“毕老板,我叫曼蕊!”“对,曼蕊,你来帮我找!”“找什么?”“把这里面的字啊画啊书啊什么的,都给我找出来!”

一屋子的礼品被他们翻得七零八落,在角落里他终于找到了一幅装裱简单的画。小心翼翼的打开卷轴,一幅青山碧水展于目下,在角落的留白里,大开大阖的写着寥寥数字,“绿水无忧,因风皱面;青山不老,为雪白头。”这十六个字像锥子一般,一下下的,凿进在了毕庆堂的心里,让他一瞬间呼吸不能,胸口的痛让他有了濒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