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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84)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后来说不清过了多久,方雅一扫一贯的嬉笑模样,一本正经的对谭央说,“央央,是姐姐莽撞了,你受苦受委屈了,囡囡的事,我来帮你想办法,实在不行咱们就同庆堂闹到法庭上去,我为你物色律师,前几天我倒是听朋友讲有位律师,是个有本事有胆量,也有背景有野心的,专门是不怕庆堂这种只手遮天的人物的。”

谭央低下头轻声问,“我能指望在上海滩同毕庆堂打官司打赢?方雅姐,连我都觉得不着边的事情,你怎么……”

方雅伸手去拽墙上的藤萝叶子,她深深地望了一眼谭央,你副这你就不懂了的高深笑容,“哪个说这官司要打赢啊?庆堂那样场面上的人物,面子是第一位的,你和他抢女儿闹得沸反盈天的,不管官司怎么打,他就先输一程了,而且,”方雅顿了顿,盯着谭央幽幽的说,“我看他还是不死心,只肯承认你们闹了别扭,对离婚这两个字忌讳得不得了,连我都说不得,他能让这事搞得街知巷闻?一准看了个苗条就要息事宁人了!”

谭央别了方雅回到医院里,下午倒真来了几个带孩子看病的,小毛头们在诊室里跑着哭着,喧闹而拥挤,叫谭央虚空的心也渐渐充盈起来。

谭央本想着医院是个慢慢经营,积累口碑、积攒名声的行当,本没抱太多指望,却没想到,一直到下班,她与吴恩的病人都没断过,刘法祖治了个打架脑袋开瓢的,林稚菊还收住院了个来保胎的会计太太。谭央思量着,医院开的位置不错,方雅为她做的戏做足了,再有,他们四位医生也都是有些本事的,便算是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占上了。

傍晚,谭央收拾了东西,又楼上楼下的转了一圈,打算回家的时候,医院的大门口却站了个戴着大檐太阳帽,穿着水蓝色洋装的女人,帽子的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她的眼睛,只看见一个尖尖的鼻头,还有嘴上挂着的,那俏皮爽朗的笑。

“湘凝!”谭央几乎冲口而出,那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吃惊与欣喜。

章湘凝摘下帽子,露出了齐耳的短,她笑着去揽谭央的肩,“怎么,没想到是我吧?”谭央握着她的手开心的点头。

章湘凝随即笑嘻嘻的说,“央央啊,我的谭大院长,我昨天一回国就看见报纸上说谭央女士开了西医院,本想着大早上给你捧捧场,可是我太不争气了,一觉睡晚了,还被我家老头子拉去训话,从中午骂我,一直骂到现在!”说着,她还吐了吐舌头。

一般来讲,两个很要好的女孩子在一起,总是一个调皮泼辣孩子气些,另一个温柔持重颇有姐姐样些。谭央从来都是后者,她笑着去刮章湘凝的鼻子,“还留洋回来的剑桥女博士呢,怎么还和在敬业中学一样,撒娇!贪睡!被父亲骂!你的建筑学是怎么读下来的?”

章湘凝笑呵呵的去拨谭央的手,“我哪有你的福气,毕老板多纵着你啊,说读书就读书,说留洋就留洋,这不,学上完了,还给你开个医院哄你玩。”说着,章湘凝打量着医院的房子,啧啧称赞着。

谭央收回手,叹了口气,强挤着笑容,尽量语气和缓的说,“我已经同他,离婚了。”她尽量不去看章湘凝脸上那难以置信的表情,却在自己心里狠狠的叹了口气。

这天从医院出来,谭央和章湘凝回到敬业中学,在学校旁边的小摊子上,她们吃起了上学时常吃的小吃。在一群下了学的学生中间,她们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那些无忧无虑谈天说地的学生生涯。

从来这里的路上,到吃东西的间隙,章湘凝几次欲言又止,关心谭央的境况,却又怕再提她的伤心事。谭央看得分明,便低头搅着碗里的面说,“你不用问了,我虽然现在很不快乐,但毕竟会生活下去。我同他是再不可能了,死了心,就硬着头皮过活罢了。”

章湘凝拄着筷子,蹙起眉头,带着探究的目光温柔的问,“他伤了你的心,是吗?”谭央知道她误会了,但也不愿意再解释,就略略点头。章湘凝气恼的扔下筷子,“果然像她们说的,男人总是靠不住!”

谭央无奈的摇头,她的故事没有落了俗套,却比那些俗套要悲哀的多。她打起精神笑着揶揄章湘凝,“别说我了,说了也不开心,你怎么回事,一定要解除婚约才回国,是不是在英国有了意中人了?”

章湘凝听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怎么和我家老头子一个调调,没有,在英国这些年,除了学习就是各国的逛,打着学习人家建筑的名义游山玩水。有那么几个男性朋友,都是玩伴,也有追求我的,可我觉得肉麻的很,那些情啊爱啊的,哎,可能是我看惯了男女之间的分分合合,心里已经很老了吧,觉得这些没意思透了。”

谭央知道章湘凝的老毛病又犯了,明明懵懂未开、玩心重,在感情方面稚气极了,却要摆出爱情专家阅遍千山的老练样子,谭央也不去揭穿她,就问,“你父亲问你为什么要解除婚约,你就这么说的,所以今天被骂了一个下午?”

章湘凝不耐烦的摆手,“这样的知心话怎么能同他说,我就说我很反对父母包办的婚姻,那是人类文明的倒退!”

“你父亲怎么说?”

“他威胁我,说年前就退婚了,但是他敢打包票,我自己找的丈夫肯定不如他为我找的,我以后哭着捶地,悔之晚矣的时候,不要再去找他!”

“那我倒是想知道,你那个被退婚的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了。”

“嗯,是父亲同僚的世交,苏州的大户人家,城里有纺织厂,城外有田有地,那男的是家中的独子,爱做学问、爱读书,我在苏州上学时不知怎么见了我就说很喜欢我,便去我家里提亲。父亲见了那个男的很满意,说什么政界军界最不安稳,顶好就是找个这样家境殷实,长辈通情理,男孩知道上进,还能自己学些养家糊口的真本领,又偏偏这男孩还是爱慕我的。总之就是全都合他心意!”

“说实话,听起来真不错呢,湘凝,其实父母看好的婚姻,很多都是幸福的,长辈的眼光总是比咱们长远些!”谭央认真的望着章湘凝,字斟句酌的说。

“你以为我那么不长脑子啊?没有,我没马上拒绝!我还是有几分小聪明的好不好?我叫我哥哥偷偷去他的学校看他,可是哥哥说,那是个书呆子,就知道读书,大夏天的捧着个兔子在闷热的房子里痴!这还不止呢,连他的名字里都带着个蠢字,真的!那是个顶无趣顶痴傻的人!”谭央难以置信的望着章湘凝,章湘凝接着说,“我怕了,就申请了英国的学校去留学,再想家也不回来,迫着我家老头子把婚退了!”

这近十年的时光,她们都有着各自的经历,可是真的朋友,不论相隔多远分离多久,再见面却还像昨日刚刚离别一般,没有隔阂,依然心意相通亲近无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