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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79)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言覃伸手去捞沙上的洋娃娃,洋娃娃的腿扫到茶几上的玻璃杯,啪嚓,清脆的一声响,玻璃杯掉到地上摔成了两半。毕庆堂听到声响便回头去看,正看见言覃蹲在地上,去捡碎了的玻璃杯。

“囡囡!别动!”毕庆堂急躁的喊了一声,慌忙来到女儿身边。言覃听罢连忙松开手,可玻璃杯锐利的断口还是划破了她细嫩的小手,言覃看着手上迅冒出的血,嘴一歪,便哭了起来。毕庆堂去掏口袋里的手帕,为女儿按住伤口,责怪道,“谁叫你捡的。”言覃委屈的哭,“妈妈说,自己掉的东西,要自己捡起来。”见父亲没有说话,言覃举起手指,仰着头看着毕庆堂,可怜兮兮的撒着娇,“爸爸,爸爸,疼呢!”

毕庆堂本就心疼女儿受了伤,看见她眼前这副小德性,便更是揪起心来。他把言覃抱在怀里,又是拍又是哄,言覃委屈的伏在父亲的胸口,嘟着嘴不说话。傍晚,风从窗外直吹进来,他们坐在风口,言覃被风吹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毕庆堂便急急的脱了外衣,裹在言覃身上。

“囡囡,还冷吗?”言覃摇了摇头,去拽毕庆堂衬衣的领扣,毕庆堂想了想,轻声说,“囡囡啊,以后是大姑娘了,不能总是哭啊。”言覃皱着眉,脑袋往毕庆堂的怀里又蹭了蹭,把鼻涕眼泪全都蹭到了父亲的衬衫上。毕庆堂看着怀里的女儿,无可奈何的笑了,这笑叫他的脸上笼上了苦涩的味道。

是啊,这就是他的女儿,刚满六岁,怕疼,怕冷,爱哭,爱撒娇,闹脾气的时候还要人喂饭,可这是他的心肝宝贝啊,片刻都离不开人,如果他不在身边,这孩子会怎样,他不敢想。

毕庆堂拎起茶几上的酒瓶,仰着头咕咚咕咚的喝起来,喝完后将空瓶放到地上,毕庆堂深深的叹了口气,拿起手枪,熟练地取出里面的子弹,放到茶几上。

那一年,他的女儿还没出生,他曾经对赵绫这样说过——儿女绕膝,双亲不涉险。

过了一会儿,陈叔来找他,毕庆堂放下女儿,拿起茶几上的手枪,匆匆走了。言覃偏着头看着桌上的子弹,好奇的伸手碰了碰,继而攥在手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谭央正准备走,毕庆堂却出现在卧室的门口,灰色的双排扣西装,头梳的一丝不苟,他本就是个有风度有魅力的男人,这段日子消瘦了些,反倒更显得年轻了,谭央看着他却有些恍惚了,想起十二年前在同里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毕庆堂察觉她怔忡的目光,心里却踏实了起来,一个女人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他,便证明她还是恋着他的,他们,终归是有情的。

谭央心里闷闷的琢磨,其实如今回想起来,她第一次见他时,她的心里便很有些不同了,后来来了上海,她更是早早的爱上了他,只是当初她懵懂而不自知而已。

毕庆堂回手反锁上门,走到谭央跟前,关切的问,“小妹,你的病怎么样?全好了吗?”谭央点头,半晌才又开口,“我要走了,”说着站起身便要走,毕庆堂贴过来,紧紧地攥着她的手臂,在她耳畔唤着,“小妹,”这一声叫得情真意切,里面带着微微的颤音,将人的心弦拨的乱成一团。谭央一滞,随即心烦意乱的将胳膊往回抽,可是,她这一点儿力气在毕庆堂那里算得了什么,毕庆堂手上一使劲便将她狠狠地箍在怀里。

谭央又气又恼的质问,“毕庆堂,你这是做什么?”毕庆堂拼命地压着谭央的后背,固执的想把她嵌在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生命中,谭央拼命地挣扎,直到力气用尽,情绪激动的连连咳嗽起来,毕庆堂才缓缓松了手,直直的看着谭央,近乎于乞求的说着,“小妹,能不能不走?”他是做惯了强者的人,所以乞求这低微的姿态到了他这里,倒叫人心底泛起了凉凉的寒气,有了令人绝望的感觉。

谭央说不出话来,便只是摇头,毕庆堂却像看不见一般的急切的说,“小妹,你留下吧,只要你能留下,你说怎样便怎样,你可以不同我说话,可以不见我,还可以想到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便骂我打我,拿我出气,只要你能留在这栋房子,只要我知道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住在我旁边的房间,我从此再无所求,只奢望着,”说着毕庆堂的眼神飘忽了起来,低低的声音,颤巍巍的说,“只奢望你夜里睡得熟的时候,我能偷偷摸摸的进来,看你一眼,如此,我便知足了。倘能这样过完我们的下半辈子,我也甘愿的很。我只怕,只怕你这样一走,天南海北,异国他乡的,再见面时,我们都老了死了,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连我们的坟墓都隔着山山水水,即便是魂魄,都飘不到一起去啊!”

“小妹,你离开的这段日子,大哥的心就像是悬在刀刃上,心在刀刃上,那是忍字啊,可大哥没用的很,我忍不下啊!有时候我还想着,索性就死了吧,那便没这么多烦恼了,小妹,你若不能陪我伴我,我这后半生,还不如给自己一枪,痛痛快快的死了的好!”

“小妹,我一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独独对着你的时候,我竭尽全力的去做一个好人,我以为感情上的忠贞便是好丈夫,疼爱囡囡便是好父亲,我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便能给你幸福,说真的,三十岁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一个人,可是我做了,即便我只是给了你我自以为的幸福生活!你一向是有眼界有主见的女子,我能给你的幸福生活也许太微薄了,我沾着血的手配不起你!可是小妹,你应当明白,这是我最大的限度了,因为我活了四十多年,这是头一遭,我那么不计付出不计结果的对一个人,只有你。阅遍了世间百态丑恶嘴脸,我只会对你有掏心挖肺的赤诚,有如履薄冰的小心!”

“噢,对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我会像对你那般的对她,那便是我们的女儿囡囡。其实小妹,男人和女人不同,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是生就的慈父,天生便会做父亲,有很多人活了一辈子,直到死,面对着满堂的儿孙,他依旧不懂得如何做父亲。一个男人爱自己的孩子,多半是因为,他爱这个孩子的母亲吧。我能把囡囡当做我的心肝宝贝,也是因为,她是你为我生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在很多方面都像我死去的父亲,我想,我若是没能娶到你,我的孩子是别的女人生的,我多半会像我父亲那样,把孩子撇给佣人照看,去忙自己的事,整月整月的不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说到这里,毕庆堂沉默下来,过了好半天,他去抓谭央的手,“所以,小妹,不要走,不要离开,你走了,这世上再找不到我这般爱你的男人了,你走了,我实不知,我会变成怎样的人。”

谭央茫然的摇头,眼泪夺眶而出,“我知,我一直知,可就是这样的你,为了钱,杀了那些我至亲至近的人!我爱你的心,并不比你的少,而且,一早就开始,早得我自己都不清楚!你将这样的一份情,用我亲人的惨死,用从我手里骗去的苦难佛,玷污得那样不堪!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尴尬的深情吗?还叫我留下?我又如何留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