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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3)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她小心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眉目里尽是坚毅果决,时不时蹙着眉,心机深沉的样子。长得应该算是相当的英俊,肃然而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对你笑时,却又有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你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哦?我去上海,投奔毕先生吗?”她偏着头怯怯的问。毕庆堂哈哈一笑,心道,这丫头,也不是真的小,“那是自然,去上海,只要小姐不嫌弃,那就做我的义妹吧,咱们风风光光的摆上几桌酒,也算是小姐有了个依靠了。”他话说到这儿,一边的随从连忙说,“谭小姐,在上海滩能有毕老板这样的义兄,那你就是八面威风喽,小姐好福气啊!”毕庆堂又笑着说,“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就住在我家,我家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要是觉得不方便,咱们也有别的宅子。或者,住在寄宿的女校也行。”

看得出,一说寄宿女校,小丫头就颇为心动,她将乌黑的长辫子拿到身前,摆弄着辫稍,白嫩的手臂上,一个翠绿翠绿的镯子散着柔柔的光泽。毕庆堂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拿中指和食指轮番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后来,他换了个坐姿,做出要走的架势,“那就这么说定了,令尊明日下葬,五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你准备一下吧。”

“毕先生,”她忽然开了腔,“我会去上海的,不过不用劳烦先生,我表叔就在上海,我去是要住在他家的,表叔他明天就来同里接我了。”毕庆堂僵在了那里,随即瞄了一眼随从,随从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略点了点头,“谭小姐,有些话本不该我一个外人说,可是,你表叔他有抽大烟的嗜好,这些年,自己的家产败的差不多了,我想谭世伯也没少给他添补吧?你去投奔这样一个人,恐怕有失妥当吧?你恐怕还不知道,贪上大烟这口的人,迷了心智,是不认亲戚的,烟瘾上来了,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能拿来换烟土,你应该慎重考虑!”

谭小姐,面露忧色,可还是固执的说,“这是爹临终前的安排,我是一定要听的。”毕庆堂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走了,小姐保重。”

毕庆堂走后,一旁端茶的老妈子低声说,“小姐,其实我也一直心里犯嘀咕,老爷怎么把你托付给表老爷那样的大烟鬼呢?这位毕先生说得也在理,看着也是个体面人,我倒觉得,你去投奔他更靠谱些。”

谭小姐将辫子往后一甩,言语间带着孩子般的倔强,“吴妈,你糊涂了,看着体面就一定是好人吗?他说他是世交,他有什么凭证?我又不认识他。再说了,我爹从前在山东做的是什么买卖,他当我不知道吗?那时候的交情,能交下什么样的人?”说着,她偏偏嘴,“还有,他拐弯抹角的诱着我和他走,活像个人贩子。”吴妈笑着说,“好好好,那你就踏踏实实的等着表老爷来接你吧!”

谭小姐听了,无精打采的说,“我想去洋学堂,可是,表叔会送我去吗?”

当天夜里,睡得昏昏沉沉的谭小姐隐约间听到窗户响动的声音,她以为是风太大吹的。就睁开眼睛打算下地去关,没成想,一睁眼顿时吓个半死,只见月光下,一个黑影翻身跃进房中。谭小姐歇斯底里的大喊,“来人啊!贼啊!”那人没想到谭小姐会现他,略怔了怔,便又跃出窗子,扬长而去。

谭家五六个下人顿时乱成一团,谭小姐哭着说,“穷疯了,来咱们家偷,又没到收租子的时候,除了这个破房子,咱们还有什么?”

七天后的清晨,打走了下人,只留一个老头看房,谭小姐带着吴妈,和表叔启程,乘船赶往上海。

早春,江面上雾气氤氲,寒气袭人,谭小姐穿着墨绿色的大袄长裙,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身前,头上只有一朵小白花,耳朵上戴着珍珠耳坠,淡雅素丽,怎么看都像是一幅仕女图。她坐在甲板的凳子上,望着江面失神良久,后来回到舱内拿出一把小阮,捧在怀里,拨了几下弦,调了调音,随即缓拨琴弦,慢慢的弹了起来,弹的是古筝曲改的渔舟唱晚。因为较之琵琶,小阮的音色更加的轻灵绵软,所以曲子弹出了别样的空灵悠远,隐隐的还有哀婉幽怨的味道。

初春的江南泽国,雾气缭绕,仙乐飘飞,何似在人间?

他倚着舱门,将帘子撩起一角,看着对面船上弹着小阮的少女,凝神静思。一曲罢,他转过头,“对了,她叫什么来着?”“老板,谭小姐大名叫谭央,好像家里的人都叫她……”“叫她小妹,对不对?”毕庆堂抢白道,随从连连点头,“您怎么知道的?”他若无其事的笑了,自语道,“小妹?谭央,央,央?”

另一个随从见毕庆堂皱眉沉思的样子,便说,“这丫头小是小,可是真好看啊,咱看腻了十里洋场的莺莺燕燕,再看她,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啊!也难怪老板您动了凡心了。”听了这句话,毕庆堂冷冷的瞪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低下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音乐——《渔舟唱晚》古筝版(最好能找到王中山演奏的版本)

☆、4.(2)买报

到上海呆了一个多月,天也开始暖了,天天呆在房子里的谭央对外面不一样的世界很有几分好奇,她表叔冯康看得出来孩子的心思,可是头天还说要带着表侄女看看大上海,第二天一早却还是直奔了大烟馆,谭央收拾的妥妥当当,左等右等也不见表叔回来,便负气的在弄口问了个邻居,和吴妈坐着黄包车直奔中山东一路的外滩。

正是大中午下班的时候,外滩的各大洋行出来进去的人,穿着西服洋装,行色匆匆。黄浦江的江风吹在脸上,湿凉湿凉的。沿着江岸走,望着路对面形状奇特的高大建筑,老爷车、电车从身旁穿梭而过。吴妈笑嘻嘻的拉着谭央看金碧眼的外国人,谭央刚开始也是因为新奇而高兴,可是走着走着心中就没来由的落寞起来。只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她不知道在这里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拿不准这里的热闹有哪一份能属于她。满目繁华何所依……

走了一段,就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跑过来,扬着手里的报纸喊道,“号外,号外,黄埔军校第一期开课在即,吴佩孚将军要上美国的杂志封面喽。”男孩跑到谭央的面前停了下来,拿袖口擦了擦自己黑黑的鼻子,很皮实的笑着说,“小姐,买份报纸看看吧!很好看。”春寒料峭,孩子却穿着打着补丁的单薄衣服,本不想买报纸,却还是掏出了几个铜板。

报纸拿到手里,男孩高兴的蹦起来喊着,“哈哈,今天的午饭有着落喽!”无忧无虑的快乐倒叫谭央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小孩儿,你回来!”男孩转过身皱着眉头嘟囔,“小姐,做成的买卖是不能反悔的!”谭央笑了,又拿出了一把铜板,“这报纸挺好看,我父亲会喜欢的,你再多卖我几份吧!”男孩把自己破兜子里仅有的七八份全都搜罗出来,全都塞到谭央的手中,一面开心的重复着,“谢谢小姐,谢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