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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149)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父亲下厨,言覃很是买账,吃了一大碗饭。自此后,毕庆堂便接过了做饭的差事。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毕庆堂把做好的饭菜摆到桌上,谭央和女儿连声赞着滋味好,毕庆堂得了称赞,便没分寸的乐开了。才吃了几口,忽然想起来煮好的汤忘了端了,便又乐颠颠的起身折回了厨房。

看着毕庆堂的背影,陈叔砸吧着嘴说,“当初在南洋的时候不好讨生活,我和老爷带着几个弟兄早出晚归的弄几个钱,少爷当时还不大,才十二三岁,老爷就叫他在家给我们几个做口饭吃!少爷这个脾气呀!就做了两个月的饭,就把灶台砸了,还说,做男人,就没有比这做饭更窝囊厌烦的事情了,他说他一定要出人头地,就为了这辈子都不摸锅铲!”说到这里,陈叔无奈的笑了,“真是一岁人一岁心啊,你再看看他现在,我估摸着,要能这么做一辈子的饭,你叫他拿什么换,他都愿意!”

过了大半个月,天气渐冷,午后天上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傍晚时分,雪渐渐大了。言覃趴在窗玻璃上,托着一缸热水往玻璃上吹着水汽,然后在上面用指头画着雪花和雪人,孩子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又异常喜爱,也算是女承母志了,这令谭央非常的欣慰。

“妈妈,让我明天到院子里堆雪人吧,我都好久没出去了!”言覃扁着嘴求着母亲。虽说外面局势还很紧张,可这几天来,枪声已经不大能听到了,更何况他们还在租界,应该是安全的。谭央本想答应,可顾念到毕庆堂在事关女儿时一向谨慎,所以,她回头去看他,不自觉的,眼中也带出了期待,很想他能吐口答应。

毕庆堂见状便笑了,归根结底,他们两个人都是宠孩子的人,所幸他们的囡囡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并没被宠坏。他来到言覃旁边,摸着孩子的脑袋应承着,“好,好,爸爸明天陪你堆雪人!”

晚间言覃睡了后,谭央就去柜子里找女儿第二天出去玩要穿的厚衣服。找到后又想起她催了好几次毕庆堂加衣服,他也不听,还吹嘘自己耐冻。谭央就把他放衣服的藤箱拉出来,里面的衣服远没有为她和女儿拿的那样齐全,草草收拾了大衣和几件西装、衬衫,除此之外,箱子下面谨慎的放着一件叠好的栗色毛衫,毛衫总穿,已经很旧了,领口的毛都已经给磨掉了。

谭央心里堵得难受,只得长长的叹了口气,拎出毛衫抖开了要拿给他,可袖子抖开的时候,也甩出了一小团系成疙瘩的线团。毛衣的袖子都被磨脱了线,他还在穿,只剩大半个袖子,也把线头结在一起穿在身上。

谭央把毛衫一直拿在手上,很久后毕庆堂洗完澡出来,她才强自镇定的问,“你就带了这一件毛衫?”毕庆堂看着谭央手里的毛衫,有些尴尬,连忙调侃道,“谁说的,我还有半件呢!”说着,他从衣柜上面的箱子里拿出那件织了一半的银灰色毛衫,笑着炫耀道,“你看,囡囡还说等她长大了要给我织完呢,我等!”

谭央也没吭声,背过脸去,好半晌才回过头,抽出毛衣上的衣针,在台灯下织补起了那件旧毛衫。因为断线太多,衣服很难补上,谭央的心意也跟着烦乱起来。夜深了些,毕庆堂过来拿回毛衫,为她关了灯,坚定的说,“不用补,还能穿!”

大雪的夜特别冷,这寒凉细针一般,从骨缝里钻进去,因这冷,谭央就更不能安心入睡了。凌晨时,在毕庆堂沉稳的呼吸声中,她拿着那织了一半的毛衫进了盥洗间。

坐在马桶的盖子上,谭央在冰凉的盥洗间里织了整整一宿毛衣,衣服织完时,已经是东方破晓了。她本就有秋冬时肩痛的宿疾,这一夜下来更是疼得手都抬不起来。把织好的毛衫放到毕庆堂的枕边后,她才躺回床上,放心的阖眼睡去。

再醒来时,便是上午了。谭央从窗户看见女儿在下面的雪地里玩,也笑着穿上衣服下去了。

这段时间言覃和副领事的儿子马修玩得很好,这一会儿两个孩子蹲在一起滚雪球,倒是毕庆堂,只站在一边干看着。见谭央出来了,他紧皱着眉,劈头盖脸的责怪她,“织毛衣织了一宿!做医生的,尤其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谭央看他身上的银灰色毛衫正合体,略笑了笑,并没说话。

毕庆堂望着谭央,眼里说不尽的动容心疼,固执的伸手过来紧攥谭央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问,“肩膀又疼了吧?”谭央笑着摇头道,“没。”

他们一起看着在雪里玩得出了汗,嘻哈笑闹的两个孩子,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我看囡囡尤其和外国孩子玩得来,你说她以后,不会给咱们找个洋人姑爷吧?”谭央笑着问。

“她敢?打断她的腿!”毕庆堂板着脸,一本正经的说。

“你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不晓得啊?小说电影里说打断了腿都不能嫁的,大抵都嫁得成。”谭央苦笑着揶揄他。

说罢两个人全都笑开了,笑了片刻,却又都不约而同的收住了笑。

十多年前,有个老人对他们说,你若是再和他见面,我就打断你的腿!可后来,他们还是结了婚,那老人,也死了。

谭央面容哀戚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毕庆堂苦笑着,将他那空荡荡的手,放回了大衣兜里……

☆、91.(89)贪欢

作为远东第一大都市的上海,因其繁华而闻名遐迩。战火给这座城市带来的损害尚未伤及根本,沦陷后也没遭受到进一步毁坏。毕竟,侵略者在占有中华土地,凌虐中国百姓的同时,也想拥有这里的富庶。再有,市井人家总是要穿衣吃饭过日子的,所以沦陷一个月以后,街面上渐渐有了人来人往,陷于亡国阴霾中的人们压抑又凄楚的开始了往日的生活,为一口吃的而劳苦奔波。

然而外界的情况,偷安于租界一隅的这一家人似乎并不知晓,至少谭央是被一直蒙在鼓里的。直到这一天,方雅坐的车停到了租界副领事家的门口。

毕庆堂下楼接了她上来,路上还特意叮嘱她,“不要乱说话,和小妹叙叙旧就行,别谈时局!”方雅心不在焉的应着,还打量着眼前的房子问他,“哟,庆堂你好神通,怎么就住进人家美国领事的家里了?”“哼,花钱嘛,这世上还是有些事情是舍得花钱,就能办得到的,”毕庆堂不屑的说。方雅很讶异的回头望了他一眼,没接话。毕庆堂问,“怎么了?”“你以前总是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花钱办不到的事吗?我就是奇怪,你这话,怎么就变了呢?”

毕庆堂拍了拍楼梯上的扶手,“金子再多,买不来想要的舒心的日子,也是破铜烂铁一堆。现在在这里住一天,就是一家缫丝厂一个月的毛利,可我觉得这钱花得值,甚至有时候脑子一热,我还想,要是能这样过一辈子,倾家荡产又何妨?”方雅听了他的话极为动容,愣了半天,才无可奈何的劝,“可是,庆堂,上海的仗打完了,你们不可能一直住在这里的,就是你想,央央也不会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