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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132)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章湘凝婚后没几个月就现怀孕了,章总长夫妇知道后就欢天喜地的把女儿接回家照料,刘法祖的母亲得了消息的第二天就带着佣人从苏州赶来了,在章府旁赁下一栋大房子,非要叫儿媳来住,说是天天看着才放心些。章湘凝热情爽利的性子极讨婆母喜欢,婆媳相处和睦,感情甚笃。

而刘法祖大医生呢,自打知道太太有喜的那一刻起,他便讨人嫌的魔障起来。这可苦了谭央了,下了班他就捉谭央开车载他去某个犄角旮旯买些稀罕吃食回去讨好太太,而林稚菊更惨些,章湘凝但凡有半点不适,刘法祖便不分白天晚上的把林稚菊折腾来,临了,他还要提些问题来质疑林医生的专业水准。闲暇时,刘法祖还找来些妇产科和小儿科的书来研读,那副不眠不休的认真劲儿,令谭林两位医生颇为汗颜。

看章湘凝的生活状态你便会恍悟,原来,世间的不幸各有面目,而幸福,只这一种表情。

☆、83.(81)流年

上午,徐治中还在办公室里和几位同僚总结前线战报时,他的叔父徐局长便风尘仆仆、怒不可遏的出现在他面前。

在那间采光很好的大办公室中,徐治中一语不发的坐着,认真的盯着会议桌上一个有些污浊的深蓝色玻璃烟灰缸。而站在他面前的徐局长正一腔盛怒的训斥着,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在静寂空旷的房间里产生了回响。

“过年时你给我打电话,说你有女朋友了,是中学时的同学,留洋回来的女医生。我听了很欣慰,更是替你过世的父母开心,你都多大了,终于肯收收心娶妻成家了。之后你又说那小姐姓谭,就是你身边常带着的照片上的姑娘,我就知道这是趁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愿了,更是为你高兴。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说着,徐局长又把声音拔高了几度,“你怎么不告诉我,这姓谭的女人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呢?也好在我有些朋友在京沪两地来往,我问了几句你的事,看人家吞吞吐吐我才起了疑心叫人查的,你看看你做的事,旁人在我面前都羞于启齿!”

说着,徐局长瞪着眼睛吼了起来,“有多少名门闺秀、大家小姐,可着劲儿的让你挑,可你呢,居然给我找回一个这样的女人,有过丈夫孩子不说,还是上海滩上声名狼藉的黑帮头目的下堂妻,你这孩子一向有原则有分寸,怎么这一回,就自甘堕落的奔着下路上去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啪的一声,徐局长拎起烟灰缸掼到地上,碎玻璃四溅,看着无动于衷的徐治中,徐局长出离愤怒的吼道,“孽障,说话!”

徐治中抬头看了叔父一眼,他的眼中平静如水,温和坚定又不卑不亢,他的这双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徐局长看着他的眼睛,虽是一腔怒火,却又没来由的悲从中来,失神片刻,他忽然大喊起来,“林子!”林副官推门而入,一个军礼,“局座!”“去,把那个姓谭的给我带来!”林副官怔了怔,转回头去问徐治中,“参谋长,要开您的车去接吗?去之前,用不用打个电话给谭小姐?”徐治中摆了摆手,林副官会意后便立正站好,转身出了门。

徐局长见状恨得牙根直痒,颤着声恼怒道,“好啊,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行,不劳烦你们,我自己去,我倒要见识见识,就这样赖上了你,这女人是如何的厚颜无耻!”

“不,叔父,您不能这样去,”徐治中终于开了口,语意坚定的说,“现在我们的感情还不够稳定,我怕您说了重话,她会拒绝我,我不想自己这一年来的功夫白费,”看着叔父,他无奈道,“实际上,她没赖着我,是我赖着她!”

徐局长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侄子,半晌后恼怒道,“混账东西,你这是中了邪了吧?”徐治中笑了笑,“大略是吧,中了十年了,总不好,恐怕到死才能解了这注邪,”说罢,他踯躅良久,靠在椅背上,幽幽的说,“有什么办法,我爱慕她,就如您爱慕母亲一般。”徐局长听这话一震,下意识的略退一步,不知所措的辩白道,“你,你胡说什么!”

徐治中微微叹了口气,“汪家小姐上元节时与徐府庶出的二少爷因为一个灯谜而结缘,最终却阴错阳差的嫁给了徐府的嫡子,这件事在无锡街知巷闻,本不是什么秘密。我六岁那年父亲得急病过世,刚娶了婶母的你回来奔丧,临走前的那天你来和母亲辞行,我没见过那样的辞行,一句话都不说,两个人远远的望着就能哭的肝肠欲裂!我虽小,却已懂了些人情世故。因为这样的隐情,我当时心里很难过,后来大了些更觉得,倾慕一个有夫之妇,绝非坦荡君子所为,所以,我私心里,很有些看不起您!”

“几年后母亲郁郁而终,我一直不愿随你去北平生活,也是因为对你心有芥蒂,不愿与你朝夕相处。然而,谁知老天爷惯于捉弄人,我读敬业中学情怀初动时喜欢上了一位姑娘,素未谋面时我便折服于她的笔墨才情,相见后我又倾心于她的容貌气韵,一个班级里相处久了我更着迷于她的谈吐品性。就在我单相思,爱她爱得无法自拔的时候,竟然得知她是早早结了婚,有了丈夫的!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和同学去她的家里看她女儿时,我还中了邪似的胡思乱想,我竟然在想,如果是我先遇见她,她一定是我的妻,她怀里的那个小婴孩就是我的女儿!”

“也就从那时起,我开始理解您了,甚至于,我更加的同情您、心疼您。所以我读大学时去了北平,生活在您身边,我接受您给予我的一切,因我知,这既是您对侄子的疼爱,更是您一腔痴情的寄托!”

徐局长听了这一番话,缓缓背过身去,面对墙站了很久,徐治中也再没说话,过了很长时间,徐局长抬头看见墙上玻璃框里镶的一幅字,写得是心学大家王阳明的一句话——“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几个斗大的字,写得磊落洒脱,一气呵成,自有一段飘逸坦荡的态度。这幅字叫徐局长哀戚的心略略舒展了些,下意识的去看落款的印章,章上篆刻出的名字却叫他很吃了一惊。

指着这幅字,徐局长回过头一脸惊诧的问,“这,这是她写的?”徐治中郑重的点了点头,脸上,有遮掩不住的自豪神色。徐局长皱着眉,讷讷自语,“我还当是个男人写的。”徐治中听罢,会心一笑。

之前几千年,此后一百年,多少女人以为凭着自己一副好皮囊和男人浓情蜜意时的几句痴情话,便可以嫁入高门,一生无虞。可是,你自己没那么高,又怎么能嫁得那么高,过得那么稳?

爱情可以不自量力,婚姻却要量力而行。

徐局长在沪盘桓数日,叔侄二人相处时,都不约而同的避过了家事,只说说时局、谈谈文史。

一个黄昏时分,准备次日启程回北平的徐局长来到军队驻地,汽车刚进院子时,就听见楼里隐隐飘出琴声,悠扬婉转,细细听来竟是小阮,中间还伴着断断续续的笛声。这久违的声音像是流淌在人心灵深处,唤起了人到暮年的徐局长那些尘封的记忆与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