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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檀记(117)

作者: 雯舟舟 阅读记录

一进家门,谭央便脱下衣服进了厨房,徐治中有些拘束的坐在客厅的沙上,听着厨房中传来的锅碗相碰的声音,透过厨房门上的玻璃能看见谭央忙碌的身影,徐治中的心被喜悦与甜蜜满满充斥着,这一瞬间的幸福是忐忑的,他不敢大声出气,怕一口气出的大了,吹散了眼前的美梦。

谭央平日自己在家做饭时,总是能简单便简单些,只要营养齐全,做起来方便省事,从不讲求花样与美味。就是家里来了人,吃饭也是这个路数,章湘凝在她这里吃过几回饭,吃饱饭后还讽刺她,你怎么不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到锅里一起煮,煮熟了就吃,更省事些!

只用了十来分钟,谭央就把饭端上来了,拿冬笋肉丝下的面条,面条里还打了两个荷包蛋,肉蛋菜面齐全,又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谭央把筷子递给徐治中,略带尴尬的说,“湘凝总笑我饭菜做得糟糕,你将就吃吧,总好过这个时候在外面现找地方吃。”徐治中接过筷子,端起碗,负气道,“不要提湘凝!她每每与我说她吃你做的饭都已经吃得腻烦了,如此炫耀,着实可恨!”

谭央转过头去把锅刷干净,再回来时,徐治中已经将那满满一汤碗的面条吃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点儿汤都不剩。谭央看着空碗摇头道,“可见你是饿了。”徐治中笑了,“不,不是饿,是肖想已久,急着要尝尝是个什么滋味!”“我做的东西大抵是没什么滋味的,勉强吃饱罢了。”“不瞒你说,有些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没来得及品个究竟,就没了。”

谭央摇头笑了,拾起碗筷要去洗,徐治中却抢了过来,一本正经的说,“若是能时不时的吃吃人参果,我大抵能够长命百岁,做个神仙吧?”谭央看着徐治中洗净碗,又谨慎的甩干水,将碗放到碗橱里,愣了半天神儿,才开口道,“想吃你就来,一碗面也不费什么事。”

再回客厅时,徐治中从衣兜里掏出样东西,说是送谭央的生日礼物,也没装个盒子,很随意的塞到谭央手中,大略这东西刚刚还握在徐治中的手里,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上面余温犹存。

谭央摊开手看,一个系了红穗子的象牙圆环,环上用小篆刻了两个字——“君撷”。谭央看清这个圆环便撑不住的笑了起来,“串铃?我又不会被老虎吃掉。老中医们都戴这玩意儿,就是没见过哪个西医腰上挂这个的!”徐治中点头,“孙思邈行医,路遇受伤的猛虎,就是靠这虎撑,既保全了自己,又医治了恶虎。所以后世,虎撑衍化为串铃,成了你们行医济世者的护身符!”说到这里,徐治中神色一敛,“央央,我送它给你是因为,乱世行医,前路颇多不易,你又很有些侠义热肠,而我身负家国重任,无法时时护你左右。你把这枚串铃带在身边,就是时时提醒你,虽则救人为重,却要自保为先。望你日后能时时顾念自己,顾念囡囡,也顾念着我!”

谭央望着忧心忡忡的徐治中,郑重其事的点了头,他自变故中刚刚归来,身上带来的动荡与忧患也在无形中感染着谭央,她隐隐觉得,上海滩的歌舞升平,恐怕,就要到头了……

在沉闷的气氛中静默良久,徐治中忽然带着些许的欣慰,笑了,“央央,我离开这一个月,你这身体是恢复过来了,脸上都有肉了,真是好!”谭央抬头看着徐治中,无奈叹道,“倒是你,一个月不见,显见得瘦了,你这一遭,走得很辛苦吧?”徐治中听罢愣住了,随即低下头,一语不的抚了抚谭央手里的象牙串铃。

“治中,你怎么了?”听见谭央关切的问,徐治中抬起头幽幽的说,“这个局势啊……”

他将近一个月生的事都细细讲给谭央听,还有他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徐治中这里,谭央是他一心倾慕的女人,更是他能够完全信赖的知己至交,可以推心置腹,可以肝胆相照。

他们两个人,只要一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谭央无意中打了个哈欠,俩人抬头看座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徐治中慌忙起身告辞,还笑言,他这是实打实的陪她又添了一岁。

到了楼下,徐治中狠狠的砸了砸车门,才将睡梦里的司机和李副官叫醒,李副官睡眼惺忪的抱怨,“都什么时候了,留在谭小姐那里住就是了!您这段时间想她都想成什么样了,连林副官那个木头都看出来了。”徐治中面色严肃的说,“我们还未成婚!”“嗨,您娶她做夫人,迟早的事嘛!”“她迟早是我的夫人,我不是更要加倍爱惜她的名誉,若以私欲乱之,何谈爱重?”徐治中反诘道。

见徐治中有些动气,李副官忙把话题岔开,“那参谋长,咱们现在回驻地?”徐治中想了想,有些为难道,“回吧,不过我明早想送央央去医院,她刚刚说着急时叫黄包车总是叫不到,所以想自己学开车,我打算送她上班的路上教教她。明天你们不用跟来,我自己教!”李副官回头问,“参谋长,你这样太折腾了吧?”徐治中瞪了他一眼,冷哼道,“晓得我折腾,还不快点儿给我在这附近找处房子?”

临睡前,看着串铃上刻的篆字“君撷”,谭央忽然想起,这两个字除了字面上“君子兜中之物”的意思外,也因王维的名诗而借指红豆。把红豆刻在象牙上,下意识的,谭央便读出了温庭筠的那句旖旎又机巧的词——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76.(74)分歧

一九三六年夏秋之交,华北大水灾,严冬,部分灾民涌入上海,衣食无着,又适逢肺炎大流行,染病者无数,来不及医治的老弱者横尸街头,惨状颇甚。

谭央的医院在能力范围内收治了一些重症的灾民,病房紧张之际,医院旁边的一幢小楼恰巧向外卖,倒解了燃眉之急。医生虽也多聘了两个,却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徐治中也忙,可他无论忙到几时,都会来谭央的医院,独自呆在谭央的办公室,等她忙完医院的事,晚上送她回家。谭央劝他不要每天来,太辛苦。他却稀松平常的说,相比之下,整整一天见不到,更辛苦些。

这天傍晚,谭央走进办公室,看见占据她大半个茶几的新月形浅色木茶盘时,倒是愣住了。徐治中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拿起镊子在茶洗里取出茶杯,“抱歉的很,雀占鸠巢了!”谭央盯着徐治中拿出的吊钟杯,轻声说,“功夫茶?我同里老家有好几套茶具,父亲在世时,很迷这个。”徐治中点头,“我以前只单是喜欢罢了,在黄埔军校读书时,一个同学是潮汕人,便正儿八经的学了两手。”

冒着热气的茶水淋在茶具上,出微不可闻的细小声响,这熟悉的情景叫谭央有些恍惚了,岁月倒流,她又想起了同里古镇,想起了在父亲身边的那些日子,那般的恬淡、安宁。她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喜欢,只是,我是最怕麻烦的,这些年来,许多喜好也都连带着荒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