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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春夏秋冬(120)+番外

作者: 今日不上朝 阅读记录

相册的最后一页是一个正在打球的小少年,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运动服衬得他身高腿长,在一群明显比他年长的少年中格外显眼。

“这是阿斐十一岁那年和初中部的学长打球的照片,”郁娟指着照片上许斐的膝盖,“看,这个时候他的膝盖已经受伤了。”

照片上的小少年表情冷淡,精致的五官被光晕照得几近透明,他微微弯着腰运球,目光直视前方,对流着血的膝盖似乎毫不在意。

“是摔了吗?”陶白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他的膝盖,隔着相片都觉得疼。

“被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故意撞倒了。”郁娟笑了笑,“但他马上就站起来了,甚至带领他的队伍取得了胜利。他当时还那么小……”郁娟的语气满是骄傲。

陶白抽出那张照片仔细地看。

“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郁娟托着下巴,目光沉着地看着窗外,“一个人的人生确实伴随着数不清的遗憾。在他出生前夕,我买了一部相机,在心里暗自决定要记录下他人生的每一个阶段,直到我再也拿不起相机为止。但是我没有做到,即便没有人知道我的食言,我依旧满怀愧疚。”

陶白抬起了头。

“为什么照片定格在他十一岁便没了后续……”郁娟的手指摩挲着厚厚的相册边缘,“因为那时我和他父亲的婚姻开始出现问题,我的视线彻底从他身上移开,开始把大量的时间用在公司,再也没有一丝多余的精力投放在他身上。那几年他和我的关系急速冷却,最后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回过头来才发现我失去了我最爱的儿子的爱。”

陶白双唇微张,郁娟微笑着打断她的尚未出口的话:“直到我和许新立离婚,我以为已经远离我的儿子却陪我去了国外,帮助我开启新的生活,但那时我急切的需要抚平在上一段婚姻中受的伤害,所以一度忽略了他的感受,甚至把查理带到他身边,希望他能迅速接受我所接受的一切。可是我忘了,阿斐小时候是有多喜欢他的父亲,他有多喜欢我们的家庭,我和许新立明争暗斗的那几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最爱的父母和家庭一点点走向尽头,然而我却丝毫没有顾忌到他的感受,做出了一系列事到如今还让我后悔莫及的事。”

“您为什么……”陶白看着她。

郁娟接下她的话,“为什么跟你说这些?”

陶白点头。

她想不明白,郁娟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这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并不是可以张口道来的话题,何况她的身份还是晚辈。

“因为,你也有遗憾。”郁娟伸手轻抚她的发,“我想用我的遗憾来告诉你,有些遗憾是可以被抹平的。”

陶白心头一震。

“我在阿斐高二暑假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在生死之间想通了很多事,后来我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来弥补曾经,所以阿斐和查理如今才能亲如父子,所以Bruce才能有一个疼爱他的哥哥。有遗憾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但有遗憾的人生不是快乐的。”

到了郁娟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是她看不明白的,如今的陶白和当年的许斐一样,即便父母给予的失望已经把他们淹没,但他们依旧爱着自己的家庭和父母。父与子,母与女,血缘羁绊,又岂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不是什么伤害都能得到原谅,但人啊,总要学会释然。

释然并非原谅,而是自我解脱。

郁娟看出来了陶白心中藏着无法释怀的执念,关于父母,关于那个早已破碎的家庭。

所以她在鼓励她直面内心。

真正的放下,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点喜欢最后一句话

第83章 迁坟

郁娟把相册放到一旁, 轻声说:“你内心深处其实在惧怕成为一个母亲,是吗?”

陶白垂在身侧指尖一颤。

郁娟把她这段时间的焦虑看在眼里,陶白甚至背着许斐去医院偷偷做过两次身体检查她也知道, 只是一直没有点破。

一个人如果在下意识惧怕成为一个母亲, 那她心念的孩子又怎么愿意降临。

她所存在的问题不在于身体, 而是心灵。

这些问题陶白不会告诉许斐, 也不可能让许斐知道,而沃梦远在国内, 郁娟便是她身边唯一的女性长辈。

女人懂女人, 郁娟懂陶白, 所以她说了今天这番话,原因便是想让她停下一直往前的脚步, 折身回头去寻找一个答案, 然后抹平遗憾, 再带着一身轻松愉快前行。

陶白愣怔地看着窗外,今日天气很好,日光明亮, 仿佛能照进终日不见阳光的黑暗深渊。

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齐素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依旧清晰宛如昨日,那一幕终究在她心底刻上了一道永远无法弥补的伤。

由于太过深刻,时间也难以磨灭。

她曾无数次想要解脱, 想要脱离那个扭曲的家庭,可当她真的脱离了,却是以那样一种方式。

充满了血腥和绝望。

陶白有些迷茫。

“每个孩子都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降生的吗?”

“那当然。”郁娟很肯定地点头, “即便在漫长的岁月中曾受过伤害,我相信在最初,那个孩子一定是在承载着父母的爱与期望中降临世间。”

陶白张了张嘴,半晌后,声音干哑道:“她不怕伤害,只要曾被期待。”

陶白内心深处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执念。

她在一个期待父母的年纪和已经不再期待父母的年纪仍旧怀着同一个不知道答案的疑问。

她还有一个机会得到答案,郁娟在告诉她,她应该去寻求那个答案,然后和过去彻底挥别,让自己得到真正的自我解脱。

陶白回了瑞阳。

当年离开得悄无声息,如今回来得也无声无息。

当她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心中只有一股物是人非的失落感。

曾经熟悉的街道已全然陌生,一些标志性建筑物也埋藏在了岁月中。曾经的大夏商场,那家游戏厅,那个曾让许斐失落难过的公交站,全都消失了。

这里除了还叫“瑞阳”,除了还住着她的朋友,除了埋葬着她的母亲,除了关押着她在世上唯一的血亲外,已经不再是她记忆中的瑞阳。

黑色的奔驰穿行在夜色中,陶白的视线从窗外收回,看向前面的司机:“一中还在吗?”

司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是许斐派来接送陶白的许家远房亲戚,已经带着陶白在瑞阳市区溜达好一会儿了:“是以前的老一中吗?还在的,不过分区后高三和部分高二的都去了新区,人少了不少。”他说完也不用她开口,直接拐了个弯往老一中的方向开去。

晚风从窗外涌入,拂起陶白的发,露出她怀念的眼。

当一中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她终于在一片陌生中找到了记忆中的熟悉,在这一刻,陶白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一中已经破败,校门变得陈旧,历经风吹雨打的保安室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曾经的白墙已经掉了颜色,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蔓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