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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河之吻(34)

尽管冲动却一直恪守着礼貌,不愿意吐脏字的白飒终于忍不住飚出几句兽人语,一拳打在身下的石块上,顿时飞屑崩出。

“在那一战之前,人类和兽人在E星共同生活了近百年!当年的人类应该还没死光吧,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由着联邦的那群老混蛋信口开河?”白飒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所知道的历史如果不可靠,”遥步冷静地问,“你又怎么确定你所说的就是真正的历史?你们不是给关在这里12年了吗?12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当然不知道。”

“别说我在这里关12年,我就算在这里120年,也可以以兽人的荣耀担保,我们绝无可能觊觎所谓的E星能源,更不可能做出毁灭E星文明的事来。兽人对E星的感情,并不会比人类对它的感情浅。”

遥步没有说话,但眼神显示她并不信任他的话。

白飒直起身,俯身压迫地贴近她的面孔,金色的眸子锁着她的双眼:“……你所谓的历史不过道听途说,而我这双眼睛,是眼睁睁看着人类如何用4S巡洋舰追杀民用科研舰,是怎样在为了击沉一艘科研舰,不惜以核能炮穿透无辜路过的穿梭机——”

他放缓了语调,一字一句地说:“而那艘穿梭机里,不过是些打算前往月球的平民!”

“不可能!”联邦军的存在就是为了守护人类,守护联邦人民,怎么可能为了追杀逃犯而罔顾平民生死?

这个半蛇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和遥步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意志冲突。

“历史……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否认而改变,”白飒从遥步的脸前退开,垂下眼睑挡住了愤怒的眼神,“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联邦那群人嘴里没有一句是真话。”

遥步追问:“如果银河联邦为了追杀你们,甚至连累及平民也在所不惜,那你们为什么还非要离开这里?留在这个星球上不是更安全一些?”

白飒侧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兽人如果不能死在家乡,至少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在遥步震动的眼神里,他面朝溪流盘坐在大石上,信手摘了叶子叼在嘴里,看向天际发呆,不想再和她多话的模样。

小白狼也跃了上去,依偎在他身侧,团成白色的绒球。

遥步的手背被绑在身后,只能慢慢地原地蹲了下来。

姿势很不舒服,但她实在是没有心思去考虑舒适。白飒的话无疑对她的意志是一种冲撞——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兽人体格强壮,凶残暴力,仗着优于人类的精神力和体能处处烧杀抢掠,有着灭绝人类称霸星际的野心企图。

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她的信念一直是这样的,从一开始……不,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从那个实验室离开之后,大概是从她成为秩序者开始?

可是本该贪婪残暴的兽人,却对她说:“就算不能死在家乡,也要死在回乡的路上。”

她居然会觉得羡慕这群曾被自己看作怪物的族群——家,这个概念她有。可是家在哪里?她完全不知道,记忆的尽头只有缥缈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

而他们,起码知道,自己的家乡在P星。

*

沙漠的夜来得格外快。

篝火熊熊,兽人的烈酒被装在水囊里,喝空了的囊袋丢得四处都是。

几个酒量差的年轻兽人已经把持不住得幻化了原型,叠罗汉似地趴在一处,狼尾低垂,兀自酣眠,完全丢弃了身为兽类的警觉。

白飒盘在低矮的枝头,不无忧心:“还有几小时就要出发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就让他们喝得这样烂醉,真的好吗?”

劳恩坐在树根边,拿一块干燥的兽皮来回擦拭着手里的弯刃小刀,头也没抬地说:“你清醒着就行,出发前早点叫醒他们。”

不远处喝嗨了的,又倒下一个。

白飒说:“万一进入太空遇见银河联邦的伏兵,以他们这状态——”

“所以才让他们喝个尽兴。”劳恩把弯刀别进腰间,站起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正把酒言欢的年轻族人们。

白飒一个激灵,终于领悟了族长的意思。

如果风神号突出大气层进入太空,在抵达P星之前就被联邦军伏击,无论这群人是酣醉还是清醒,以一架12年前出厂的“古董”科研舰都不可能从联邦军的追杀里第二次逃生,绝无可能。

所以,劳恩宁可让族人放纵一次,庆祝即将迎来的自由或是……解脱。

白飒一言不发地跃下枝头,走近篝火。

雪正匍匐在一旁,下巴枕着前爪,耳尖一点、一点地跟着旁边族人的歌谣打节拍,见白飒来了,它立刻站起身抖抖毛贴过来蹭了蹭。

白飒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它的耳朵,朝小溪方向张望。

“人呢?”白飒随手捉了个过来取酒的族人问。

对方反问:“谁啊?人这不都在这里了?”

“……那个人类雌性,黑头发那个。”

“哦,还没来,”那人笑笑,“干嘛?白飒,你别是惦记上人家了?我可听说了,今晚之后咱跟她可就分道扬镳了。”

“别废话!”白飒作势要揍人,对方赶紧躲开了。

小白狼愣了会,忽然没头没脑地在白飒的尾巴上啃了一口。

白飒吃痛,下意识地要扫尾踹人,一低头见小家伙正凶巴巴地龇着牙,生生止住了动作,哭笑不得地瞪它:“干什么?”

小白狼眯着湛蓝色的眼睛,打了个响鼻,一甩尾巴,满脸不快地走了。

余光无意中瞥见了角落里独坐的遥步,她仍旧被绑着双手,只不过劳恩特赦让她绑在身前,这样,她也可以喝酒进食,行动稍微方便一点。

连续被俘多日,她蓬松的红色短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发丝里还戳着头顶飘落的碎叶,面色也不复此前的红润。

可乍看之下,白飒居然觉得这个疯婆子,比初见时候更像个“人”,而不是为战斗而存在的傀儡。

回想起初次见面,藏身在铁甲之后的人类雌性,褐色双眼如同一汪藏着杀机的死水,除了愤怒与杀意什么也没有。而此刻,那双放空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疑惑。

察觉到白飒的注视,遥步看向他。

这半蛇的眼睛可真像金色的玛瑙,纯粹得不见半点杂质与欲望。事实上,不止白飒,这营地里大大小小的兽人,都有莫名其妙的直率。

她明明是被囚|禁的,他们居然带着她来狂欢,甚至还有人给她送了酒菜。

没人看守她,一个个都没心没肺地喝酒笑闹,醉了就化成毛茸茸的兽形,头顶着头一起酣睡。

她完全没有办法把这群兽人和脑海里烧杀抢掠的恶魔混为一谈。

可是,如果眼前这些家伙是真实的,那她记忆里徒手拆人,驾驶异形机甲在E星大陆掠夺杀戮的那些,又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关于E星的一切,她明明都忘了,为什么唯独兽人杀戮的一幕幕清晰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