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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94)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沈母点点头,久病初愈的脸上肃了神色,“若你肯为黎民百姓着想,建功立名,哪怕我不得奉养,又有何不可?若你有朝一日贪婪奸诈,为非作歹,辱你祖辈之名,哪怕你时时孝顺于我,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沈阶闻言,目光灼灼如星斗,便知自己该去拜访那位女郎了。

他撩袍跪地给阿母磕了一个响头,“孩儿谨记。”

长明灯长明不衰,灵堂里少了外人,供案上多了十几副名士挽联,以及半截据说是当年黄河岸边斩杀胡儿头的生锈马刀。

簪缨不要人陪着,想一人守在这里陪父亲说说话。

杜掌柜罗掌柜等人皆退了下去,唯独卫觎不动,说:“我也想陪三哥说说话。”

簪缨见他实在不肯走,只得心想,好吧,他不是外人。

结果守着守着,两个各自想同先人说话的人,就变成了彼此说话。簪缨跽在厚厚的蒲团上,目光轻轻侧向那随意蹲在火盆前,漫淡地捻几沓纸扔进去的人。他的身量太高,坐在马车里簪缨都替他觉得屈就,此时蹲身在那儿,却让簪缨莫名地想起了她的狼,二者踞态竟有几分像。

“小舅舅,长公主殿下说,‘你倒还肯护着我’……那是何意?”她问得小心。

“没什么,她心性跳脱,常有惊人之举,你不理她就是。”

普天下怕只有他,敢张口便说长公主的坏话,簪缨还是觉得其中有隐情,轻扬的吴侬软音像个春日里够不着花枝的小女孩:

“小舅舅有事瞒我吗?”

她紧接着认真加了一句,“无论何事,都可告诉我,我能受得。”

卫觎终于回头,上下两道漆色睫线汇在眼尾,少了锋利,拖出一笔纵容的余味。

他漫嗯一声,“什么秘密都要告诉阿奴吗?”

有人在避重就轻,可簪缨还是一瞬心虚。

她忽然想起,自己也有秘密瞒着他,生怕他下一句便反诘,问她是否也有秘密。

她是不会对小舅舅说谎的。

只得作罢。

堂中静了,偶尔只见不知何处卷起的一阵低风,将火盆里的纸灰卷个旋儿。

门廊外头的徐寔和林锐却是来回踱步,搓掌捏手,就差露出严阵以待的神色了。

徐寔道:“你去,请大将军出来,且回房歇一歇。”

林锐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敢,“不然先生去?——其实谁去也都没用,将军说了陪小娘子守灵,不会离开的。”

徐寔默然。

今日是十五。

外界皆传说大司马每月十六会旧伤复发,犯狂嗜血。

其实不是十六,而是十五之夜的子时。

那也不是什么寒伤,是羯族蛊毒。

只是这个秘密军府里瞒得好,知道详细底里的,除了已去云游四方的葛神医,也便是他还有大司马的少数亲骑卫。半真半假的谣言盛行,是大司马放任,这消息传得越离谱,越能迷

惑敌人。曾有北魏边骑想趁着十六这日,在南朝大司马身体最虚弱之时偷袭北府,被卫觎带兵反杀。

他们都错了。

这一日,不是卫觎最虚弱的时候,是他最想杀人的时候。

此蛊无名,制方费解,解药难寻,不会瞬息致命,只会日积月累地勾出人心里最深重的恐惧与欲念。

直到宿主神智崩溃,发疯发狂。

男人的欲,脱不开酒、色、财、气。终年领兵之人,还要再加一条,杀伐。

徐寔眼前闪过爱兵如子的祖将军临死前那一个月,拔刀斩向亲卫的一幕……

“去备着冰,备着药。”他颤声对林锐道。

林锐仿佛也被军师的担忧感染,狠狠压下眉眼,“将军说了,那药没用……除了葛神医留下的七合方,别的都没用,可剩下的两样药材,始终找不到……”

他咬牙握紧拳头,向堂里望了眼相隔一个蒲团的两道人影,“将军不会伤害小娘子的。”

徐寔闭了闭眼,他知道。

每常发作之时,大将军都是一个人闭门硬扛,再难堪的样子,他一个人都可欺于暗室。

可今夜他执意陪小娘子守灵,佯装无事,就只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受成倍的痛苦。

然而徐寔也知,大将军是不可丢下小娘子一个人的。

天很快暗了下来。

屋外圆月悬空,蛩声嘶嘶,灵堂内除檀香外又点上了驱蚊香,任娘子送了回暮食进来,簪缨与卫觎两人相对吃些。

簪缨已经好半天没说过话,勉强用了小半碗米粥,挪回蒲团上,一点一点地耷着脑袋,愈发沉默。

卫觎早便看出来,这孩子一累就爱发困打嗑睡,今日折腾了一天,到这时她明显已经撑不住了。

卫觎道:“你回去睡,我替你守着。”

“不好。”簪缨倔强,困了就拿凉帕子擦擦脸,累了就扭身半卧在大垫子上,总之打定主意守好这一夜。

幸而如今是入夏时节,晚间有风不凉,还算好过一点。

卫觎瞥了眼堂门大开之外的暮天圆月,微微蜷了下手指,没再撵人。

子时在不知不觉中到了。

卫觎倏然只觉丹田间酥起一片熟悉的燥热,瞬间绷紧指头。

这折磨人的老友,比更漏还准时。

其实也没什么,他微颤的双掌稳稳压住膝盖想,如过去一样,挺过就是。

可此念才休,他忽然闻到一缕香。

灵堂里燃了一整日的香烛,自然到处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可卫觎所闻到的香味,却独成一缕,从满室烟火中抽剥而出,清幽袭人。

是女子身上的味道。

他从未出现过这种症状,卫觎簌了下眉心,瞟一眼背身趴在垫子上的簪缨。

他平日从未留意到她身上有什么香。

她今日守丧,更不可能薰香。

可他就是闻得到。

也许是女孩子发肤肌里散出的……卫觎呼吸无端急促了一下,难堪地打断念头,沉眉将头避向另一边,屏息静神。

就在这时,他以为已经睡着的小姑娘忽然道:“小舅舅。”

“嗯?”卫觎纵容成习,几乎立刻回过头去,只有低颤的尾音泄露一丝不稳。

然后他便对上一双水润如珍珠的桃瓣眸子。

簪缨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小舅舅,我哭不出来。”

她方才没有假寐,她在试图哭一哭。幽深子夜,更勾哀肠,她心里为阿父的壮志未酬难过,也因思念父母怅惘,她想着,往日不哭都罢了,今日她只想为父亲一哭。

可她努力地试了很多次,就是哭不出来。

“我非铁石心肠,怎么

就哭不出呢……”

她用那双水光欲滴却就是滴不下来的双眼,看着卫觎,问着卫觎。

卫觎一刹想起当年那个五岁孩子看他的眼神。

一模一样。

埋在记忆里的软肋变成一柄淬烫的刀子硌在他心窝,他眼底一霎弥起漫天杀意。

下一刻,在被女孩发觉之前,他上前捂住那双剔透无尘的眼神。

簪缨眼前一黑,感觉到他的掌心滚烫如火,还有薄汗,立即双手扳着那只手叫道:“小舅舅,你生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