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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88)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簪缨却道:“先生不曾说错,先生在外求助无门时,我在禁内一无所知,确是我这作女儿的不称职。”

她的目光始终安静坦然,“先生,阿父在兖州城中时,食宿可好?尽日做何事?说过什么话?”

她想问的,说到底是这些家常事。

好像多知道那些随风的往事一点,便能多靠近她素未谋面的阿父一分。

另一边的徐寔闻言心酸,掩饰地低了低头。

褚阿良知无不言,他揣得出几分小女娘的心情,说道:“三郎主常常上城头向南而望,一提起家中待他归家的妻子,脸上便多了笑意。当时三郎主从信上得知唐夫人有喜,那样个含蓄人,嘿,拉着小人喝了半夜的酒……”

回忆至此,褚阿良沧桑的眼纹里也展出笑意,“边地酒烈,三郎主酒量又不行,醉了哑了,还在呓语,说可想要个女儿,只是这话不敢写在家书上。反复说了好几遍。”

簪缨目光动了动,很轻地问:“是么?”

“皇天在上,这种事,小人岂敢巧言媚主。三郎主说女儿像唐夫人,他看着喜欢。”

褚阿良随即想起一事,动了动支撑的臂肘,略换了个姿势。

“那会儿,小人随三郎主易装至鲜卑部落,其实心中也有不解,曾问郎主,若此行盟成,他会不会功成身退,将功劳拱手让给傅容?女郎,可知郎主如何作答?”

卫觎静静看向她。

簪缨只想了一瞬,眉目清明,挺直脊背,掷然成声的嗓音,仿佛与隔着山川岁月的另一道声音重叠。

“当仁不让。”

这一瞬间,褚阿良好似从眼前这位年轻女公子的神采中,又追寻到了当年意气蕴藉的郎主,忍不住击榻道:

“是,就是当仁不让!女郎颇肖,颇肖。”

烛火未歇,这一谈,便谈到了三更天。

褚阿良许久不曾与人正常说话,此夜胸臆尽吐,终于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簪缨说要余生奉养他,褚阿良咧着嘴拍拍自己的废腿,给婉拒了。

“文臣死节,将军死战,那么多人都没回来,小人是侥幸捡回的一条命。女郎不欠小人什么,小人也当不起如此厚待,糊涂日子过惯了,还是觍颜向女郎求一间茅屋,白日沐阳,夜里听风,如此了了,便是了。”

簪缨答应。

在屋里时徐寔一直没说话,等三人走出东阁,吹着夜半清风,他方斟酌着语气,对簪缨缓声道:

“听刑部那边的回话,周燮交代了,他扶棺回京时,唐夫人并非无所疑,反复细问了他三遍使臣在高辛族长面前的言辞,以对比细节。周燮皆按子胥公的说辞回答,只不过将他的身份冠在傅容身上,九真一假,唐夫人终是没寻出破绽。小娘子要知,并不是那小人机智过人才使阴谋得逞,而是子胥公做的局,百密无疏,机颖无双。”

簪缨却也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脆弱,听了默然一许,转向卫觎,语气松泛:

“小舅舅,徐先生真好,当初因着邱氏跪逼我,也是像这般,说了我阿娘一筐好话来安慰我。 ”

徐寔听了这话音,便放下心地笑笑。

他也是时至今日,方知那名郎君的内里乾坤,心志高远。

当初唐夫人下嫁区区一庶子,不少人皆道此子无出众处,替唐夫人不值。

今日再看,他不配,还有谁配。

簪缨虽为解嘲,过后还是向徐寔福身。

她霎着眼睫,轻又认真道:“我知道的。”

月初无月,卫觎抬头望向长幕如墨的夜空,“世人欺他,他不欺世人。”

这一夜,风凉如新水。

朝廷对于傅容冒名顶功之案,很快查明真相。

五日后,晋室张告示昭谕天下,德贞九年陈留之战,真正与鲜卑高辛氏结盟救危者,不是傅容,而是子胥公。

其身后,独女代父脱籍,朝廷为告慰忠魂,追封子胥公为开国郡县公,谥号成忠,配享太庙,皇帝又特令以郡王之礼厚葬。

同时,朝中也一并追封了几位在此前百年的北伐中勋功卓著的将领。

其中便有祖松之,封为抚绥征北大将军,加镇平侯爵位。

“‘成’是文谥,‘忠’是武谥,世叔是南渡以来唯一一位获文武谥的晋臣。”王三娘来看望簪缨时如是道。

非但如此,抛开一品亲王爵不说,开国郡县公的爵位仅次于嗣王,蕃王,朝廷又册了成忠公生母于氏为一品的诰命,又为了补偿忠臣之后,将傅氏本支抄没家产,尽数归于簪缨所有。

不过看着簪缨短短几日,就瘦了一圈的小脸,王三娘又握着好友的手神色泫然:

“若是世叔与唐夫人皆在……便好了,他们定将你当成宝贝一样爱宠。”

什么爵权富贵,都比不上有知冷知热的父母在身边。世道浇薄,补不上这份温情,只好拿冰冷的死后哀荣来添。

这场真相残忍的大变,若换作发生在王三娘身上,她早受不住倒下了,却是往常看着比她还娇弱的阿缨,气色不衰,平和地应对恩旨,处理事宜,是个外柔内刚的。

就是看着还是瘦。

王三娘又絮絮地开解她省哀思,多加餐。

簪缨不由微笑:“三娘放心罢,为了双亲天灵安心,我不会作践自己的。是真的食量小,你也知的,我一吃多便心疼呕吐,小舅舅也不许我逞强多吃。近日补汤倒是没间断地喝。”

王三娘听她如今对大司马一口一个“小舅舅”叫得顺口,又是放心,说实在话又有些羡慕。

现如今外头时时传扬,说大司马越过刑司省,亲自插手傅氏一案,台城亦要退避一舍。这固然是因卫唐两家情谊深厚,未尝没有大司马要替唐氏遗孤出头出气的意思。再者,他不避嫌地住进乌衣巷,这份明目张胆的撑腰,也足以令外人侧目忌惮了。

簪缨又问三娘,“这回与傅则安的婚事可做罢了?”

王蓿醒回神,苦笑一声,“你家出了这么大事,还惦记着我。傅氏……从高门成了衰门,这桩事,自然做罢了。”

这里该追封的追封,该报怨的报怨,傅氏一族连日来却是泡在凄风苦雨里。

因唐氏请来的堪舆高士算定,本月十五宜动土迁坟,簪缨便着手准备,到那日将阿父的棺椁从傅氏祖茔仙鹤观迁往北郊象山,与阿母的衣冠冢合茔,补举一场丧礼,为阿父守灵。

在此之前,邱氏和周燮这两个祸首的头颅要挂在朱雀桥的高杆上,给前人告罪,以警示来者。

砍头之前,凌迟也落不下。周燮的凌迟行刑,由大司马帐下参军亲自操刀,一千零八刀,刀刀见骨,就是吊着一口气不让人死,眼瞅人不行了,灌一口参汤再继续。

据说活剐时,北府兵卫就按着邱氏在对面看,这老妇在狱中由女医确认过脉象,确实疯了,眼下是疯无可疯,可还会本能恐惧,知道那是血那是肉,于是周燮嚎不出来的,邱妪替他嘶嚎,周燮最后一口气断,邱妪也随即胆裂而死,坊间话说,就是被活活吓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