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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34)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然而这匹布没经过裁剪,比他想象中长得多得多,待终于铺展到头,李荐已经站在距他四十尺之外的地方。

一匹四十尺长的布!

不知怎的,李景焕心神莫名有些发慌,垂眸看去。

石化当场。

只见上面用清晰的楷字写着:

汉圜底三蹄足青铜鼎一对

长乐宫旧物砗磲修补石晷两座

太庙琮式礼器四只

云母三屏柏漆镶玉幛八床

东珠赤金凤冠首饰十二副

越窑青瓷龙柄瓶具二十四套

七宝犀香等诸类香篆四十八斤

……

……

绢上所列之物,李景焕无一样不眼熟,哪里还不明白此绢的用意?

当此时刻,他所受的震撼,已经不能用悚然来形容。

他抬头看向傅簪缨,眼神陌生得如同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他一言不发,咬着牙根一步一看,一步一前,直至走到绢丝的末尾,看到了列在上面的最后两样东西。

压卷之处,相比前面种种,却是最微不足道的两样。

——春堇身契一张。

——此绢二两。

如果说李景焕一直强撑着体面,看到最后这四个字,惊极反笑,只觉荒唐至极。

此绢二两、此绢二两……她要与他清算,还用这种锱铢必较的方式侮辱他。他们之间,竟连一匹绢布也要算计分明了吗?

她才离宫一天,便被这些买卖行商的贱民影响得立场全无,是非不辨了。

“阿缨,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你疯魔了?!”

尚且逗留的傅家几人不知那布上是什么,但听见太子这句话,都怔然变色。

“怎么了?”簪缨早已收起了笑意,隔着四丈地,天真纯良地望向他,如同昔日向他请教问题一般, “是还不起吗?”

“你在皇宫里住了整整十几年,现在反过头来要算账?”

李景焕哀怒于她素丝易染,天真得轻易便受人挑唆,胡作非为至此,叹斥:“阿缨,你自幼习学礼仪闺训,却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市侩,一身铜臭了!”

簪缨目中迸射出霜华:“你清高,你脱俗,那便一文钱也别欠我的。少还一文,我瞧不起你。”

鸦雀无闻的山道,鸦雀无声的马车,鸦雀无声的人。

朦昧的向晚昏光中,依稀只有

那道梨白色的身影干净得耀目,小小的身子骨,撑得纤窈笔直,大袖在风中飘摆,如振振欲破茧的蝴蝶。

“五日期限,尽够了吧。”少女嗓音无邪,“若逾期,我听说白马寺中有许多寒门抄经生,十字一文,抄得又快又好。”

第19章

簪缨说罢,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回身遥向卫觎所在的马车轻轻福身,便随杜掌柜打道回行宫。

牌楼之下, 无论是太子、副丞、傅则安还是傅妆雪, 都如石像木在原地,望着那道决然的背影,无尽的恍惚中, 还掺杂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若说昨日傅簪缨离宫之时,背影还透出几分孱白与力弱,那么今日她身上的柔质已化出隐约锋芒。

却无人知这刺从何而生, 又将刺向何处。

“没听到吗?”

久寂的马车里传出一道嗓音,“点两个人,按小娘子吩咐, 盯着傅氏女一步步走回傅府。少走一步,打断一条腿。”

这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让傅则安如梦初醒, 神色惶然地向马车作揖:“请大司马高抬贵手……”

“傅则安,江离公子。卫某寡闻,原来屈原夫子赋中的香草之君是拿来比你的,真是长了见识。”

车帷下的人依旧不露面,只有一个个字音敲冰碎玉:“可惜公子未成家,令妻未有孕,否则, 该让那腹中胎儿也做个遗腹子, 方对得住尔父持节北征时还不忘风流的大好节操。”

轻描淡写的一语,讥讽了父, 恐吓了子, 又詈咒了孙, 细思之下,几近诛心。

傅则安身上汗毛倒竖,遍体恶寒。

马车自他身前驶过,经过李景焕,一刻未留。

李景焕手指紧攥着绢布木然立了半晌,才明白自己被无视了。

他堂堂东宫君储,如今竟似不如路边的一颗草,人见人嫌。可比起卫觎素来的桀骜不恭,更令他心寒百倍的,是阿缨那声:我瞧不起你。

——“景焕哥哥真好,什么都会,什么都懂!”

——“那孤在你眼里何如?”

——“嗯,如雪中暖炭,饥时糕饼,求之盼之,中心怀之。”

——“……小馋猫,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啊,快些长大吧。”

曾经的仰望在天,变成而今的踏入尘泥。有情无情,顷刻而已。

李景焕掌攥成拳,狠狠闭了闭眼。

太子心情如何,已不在簪缨的考虑之内了。她回到行宫的南殿,进门时脚步都是轻快的。

任娘子还在旁边气愤难平,“若非方才大司马的亲卫拦我,我必当面问一问太子,何为小气市侩?何为一身铜臭?东宫又如何,当初和唐氏结亲时怎不如此说?小娘子的决策当真英明极了,他不食人间烟火,就把这些年进肚的东西都吐出来。真是不说自家桶索短,反怨别人打井深,又当又立的,作态给谁看?”

任娘子当年嫁与杜掌柜的时候,唐夫人已经仙逝了,她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唐夫人的风姿,却对此等巾帼豪杰心向往之。

听闻,唐夫人曾远渡海洋,将中原的丝绸瓷器销至天竺,也曾行至西域,与汉盘陀国王后相谈甚欢。

商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且是生为女子身的商人做到这个境地,又岂止是区区一女子、一商户可定论的。

那些生来坐在金玉高堂上的,自以为便是尊贵高洁,既高洁,便莫要巴巴地盯着唐氏的财富,认真探究起来,还不知谁的嘴脸更市侩一等呢!

她说得痛快,杜掌柜忙提醒:“阿任。”

任氏反应过来,见簪缨一脸惊奇地望着自己,自悔在小娘子面前说了粗话,“小娘子见谅……”

却见簪缨充满兴趣地问:“任姊姊方才那句什么桶索、什么打井,是哪本书上的话?又当又立……又是何意?”

任娘子红着脸嗫嚅,“小娘子莫学,市井上的俗话,不是什么好的。”

簪缨摇摇头,“我从未听过这些,倒觉得十分畅快。姊姊,我口角笨,方才在山下本想

骂他们几句的,只是找不出词来。往后,你多教教我罢。”

方才簪缨在御道上的那番慷慨之言,任娘子是一句不落听在耳中的,心想这样的口角哪里还笨?

再一对上小娘子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眸,她忽又心酸:小娘子活到这么大,连五铢钱也没见过,连一句坊间闲话也没听过,可见这些年在宫里,她被拘成了什么样子。

“好、好,小娘子想学什么,妇人便说什么,都依小娘子。”

任氏应口不迭,杜掌柜可不敢真让她倾囊相授,回头再带野了小娘子,在旁岔了一句:“天色近晚,小娘子外出劳累了一日,先摆饭吧,用过暮食后好好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