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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225)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从他口中听到亡母名讳,化名唐子婴的女子终于抬起眼。

她的眸光比一年前更为清湛华粹,像远山峰顶新化开的雪,长开的桃花眼,眼尾晕着一线天然的淡淡胭色,长睫如扇,澹静中透出锋芒。

她头上的小红莲花冠是玛瑙雕成,衬着那一身轻软简洁的洛神珠色春衫,正应了一句娉婷影,人如玉。

这女郎丹唇半启:“话不是这么说。”

站在她身后的青衫青年一脸峻相,狭长眸子更狭长。

他声音平沉道:“去年干旱,至始年初谷价大贵,当初我主子找到这泰山郡最大的粮商赵老板你,商谈设常平仓一事,当时说得好好的,阁下尽管压低粮价,其中差价由唐氏补足。赵老板的生意做得好啊,当时满口答应,转头就用发霉的麦粟代替新谷,从唐氏和百姓身上两头赚钱。”

说到这里,青衫郎君有意无意瞟赫连袁一眼,“背靠大树果然好乘凉吗?”

赫连袁扣住手掌,忍着没摔落手里的茶盏。

赵老板连连磕头道:“都是小人自己

糊涂,不与旁人相干,求子婴娘子高抬贵手!”

丰神俊玉的女郎低头轻吹茶沫,沈阶便代主子开口:“高抬贵手?赵老板偷天换柱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买低价粮的本就是生计艰难的百姓,买你的粮食吃坏了肚子,吃不起药,以致痢疾,赵老板手眼通天,集中捉走封锁消息,百姓不知底里,被骂的倒成唐氏旗号了。”

赫连袁终于沉不住气,看向座中女子,“唐娘子想如何,直说便是!”

那张秋水芙蓉的脸庞无论让他看多少次,依旧会像第一次看到一样惊艳,然而再美的美人一变成债主,利益涉身,赫连袁便失去分心遐想的念头了。

簪缨始才淡淡道:“一千骑入贵郡。”

赫连袁面色一变。

这是要让唐氏的甲兵进驻他的地盘夺权?

他忍声道:“这话不讲道理了吧,我的人犯了错,折损了贵号名声,我认。我敬娘子本事,想怎么罚,你说个数便是。兵甲入境——”

他说着,手指慢慢靠近案上的杯盏。

沈阶目光微动,姜娘同时手握刀柄。

簪缨先赫连袁一步撂下青瓷盏,锵然一声,如金切玉。

“宗主。”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一点笑来,那一笑宛若雪霁初睛,却带着淡漠的寒意,“帖子是你下的,客是你请的,地方也是你选的。只是下一回若再想壁后藏人,做那摔杯为号之事,记得选一张不透光的布。”

赫连袁面色一僵,紧接着便听到身后接连响起扑扑倒地的声音,淡淡血腥气,从这间清雅的茶室弥漫出来。

一道神踪莫测的黑影回到簪缨身边,“主上,都清理干净了。”

“你——”赫连袁脸色惨白地爬起身,戟指向她。

簪缨仿佛不喜有人用手指着她,皱了下眉,“阿玉,一千五百人。”

沈阶神色低逊地道了声是。

地上的赵老板下意识吸气。

他在青州经营多年,自然打听到不少这位唐氏少东家的实力,莫是说一千五百人,便是三千人她也拿得出来。

而且,那可不是步战的兵力,而是三千骑兵连人带马,连那马都是具装披甲的,真列开阵势,可以直接冲杀三万卒子!

宗主道行再深,三万人,也就是他全部家底了吧。

他之前换米贱卖的勾当,自然是与宗主通过气,也是这位顶头的主子点了头,才敢这么干的,所获的盈利有八成入了赫连家的腰包。

当时他们只以为,唐娘子不过为了邀名,他们在自家地盘上做些手脚,唐娘子远在鸢坞,总不至于多双眼睛。

可没想过人家的耳目偏就这么灵通。

赫连袁举棋不定间,还是沈阶道了句:“宗主尽可放心,泰山郡还是你的,赫连家的钱质私库也还是你的,只是这郡里的人和规矩,要改一改了。”

赫连袁沉沉思索半晌。

他想起对方手握的四大堡帅,又想起这一年里朝廷连发三次檄旨,依旧没拦住唐子婴在青州稳稳扎下根,再想到兖州的竟陵王在对北朝的战事中连战连胜……最终颓然放下手臂。

罢了,既然他们答应不动他的私利,又何必硬碰硬。

他不甘心,可也当真碰不起。

簪缨站起,走前回身道了句:“茶不错。”

“桓台。”她步下木梯时,想起自身所在小城的典故,又定了定步。

姜娘随之停步,忠实地护在女郎身后,便听女郎清朗好听的声音道:“昔春秋齐桓公驯养战马之所。此处不错,正好做了戏马台,容我新征的兵伍跑跑马。”

赫连袁的脸色几乎要与土色比拟,终究说不出一个不字。

簪缨已经不在乎他如何想,红裾趺于履后,背手款

然走下楼去。

她早已知道今日出不了什么太大的波折,如今已不像她最开始来到青州的时候了,外来者要看地头龙的脸色,每走一步都要谨而慎之。

当她打通了义兄交给她的人脉,又相继或出资招揽,或游说合盟了几处大堡垒后,驻兵拓土,保境安民,便已成势。

余下几块有限的硬骨头,她不啃归不啃,一旦想吃下去,不过是所费功夫多与少的事。

楼下停在柳树外的马车,是云母盖檀香壁的驷架通幰车,车后还有扈役两列。

簪缨最开始入青州的时候,本拟低调行事,严兰生却教她此地民风彪悍,伏得小不如做得狠。

方才在茶楼,又一次证明其言不虚。

天下的道理一通百通,也难怪南朝廷忌惮小舅舅日复强盛一日的威望兵权,从去年起,便断掉了供给兖州的一切粮食军饷,试图压缩压垮唐氏这个后援。

簪缨抬头望一眼西北的湛湛青天。

今年是庆康二年。

她下下个月十七岁。

小舅舅在新来的信里夹了枝洛北红梅,告诉她他又克下了北魏几座关隘。

这样的年景这样的捷报,仿佛一切都不成问题。

问题是,留给她的时间。

簪缨登车后,并未马上回鸢坞,而是去了郡中一间盛名在外的佛寺。

此日正值上巳前后,因近一年北骑被竟陵王部曲牢牢摁在荥阳西线上打,自顾不暇,无从犯边,民生稍安,出门行走也方便许多,是以许多寺院都香火顶盛。

簪缨进入香雾缭绕的宝殿,有比丘接待。

她熟练地捏了个佛礼,素指纤长,庄严可观:“无归无趣槛外人,求见此间方丈,请教微妙佛法,恳受甘露法雨之泽。”

她入乡随俗,口音里已无半点江南软侬气,而是清朗流澈,如叮咚泉水。

这僧人从袍色上看资历应已不浅,道行却大抵不高,见了眼前年轻妙丽,姿韵脱俗的女郎,眼神不禁呆愣,又不敢多看。

听她所言皆沙门语,必是虔诚信众,比丘自愧此心不净,不敢怠慢,将人引入内殿中。

簪缨出门从来不戴羃篱,她那身衣着又显眼,周围许多上香的信众,便都看到这位扈从簇簇的华衣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