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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宫追悔莫及(164)

作者: 晏闲 阅读记录

他可是知道,沈阶晚间不在府,所以这些想法,只可能是出自小娘子自己的心智。

直到此刻,杜掌柜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算彻底当下。

他恍惚又见当年东家随意咬着一张索饼,与他们这些老伙计画炭议事的场景。

“是,很是。”杜掌柜连道几声,不自觉用上了请示的口吻,“那么离京的事宜,也要继续交割吧?”

庾氏被废那日,簪缨便向他提出要离开建康。只不过昨日意外陡发,杜掌柜怕女公子短期内缓不过来,便有些拿不准。

现下看来,倒是他这老家伙不如女公子经得起事了。

簪缨点头道,“要的。”

走是一定要走,端看小舅舅打算何时离京外任,一同结伴走就是了。

“郗老太妃那边……”杜掌柜提醒。

生意上的交关都好处理,不过是小东家换个地方,京城的生意盘照常依旧。只是这人情一宗上,便要费些心思。

簪缨显然也虑到这一层,表示她会亲自与太妃娘娘回话,务必安抚好老人家。

二人又说了几句离京前琐事的交接,早膳也吃完了。

簪缨起身告辞时,走到门边,心有不忍,转身又道了一回:“杜伯伯,真是对不住。”

杜掌柜乐呵呵地摆手,“小娘子与仆之间,哪消说这个。只是仆心中有一问——要是下回再有这种事,小娘子还会不会用眼泪来对付老杜啊?”

簪缨只想了一霎不到,颔首轻道:“会的。”

知道他们瞒着她是为她好,却不妨她使手段查出她想知道的。

只是大概不会再用这种笨办法了,积攒十年的眼泪,昨日一夕,算是流尽了。

昨晚夜半,得知小舅舅就在离她那么近的房顶上,默默守着她,簪缨就已明白,她的眼泪除了让心疼她的人更心疼,毫无用处。

再难的路,无非是枕夜望星,迎风执炬。

纵有风露之侵,烧手之患,也只是向前而已。

再难,总难不过困于樊笼刮骨割肉。

她还没到只剩哭的时候。

杜掌柜听了也没甚意外,故意叹口气:“仆可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看来以后有什么事,再也不敢瞒着小娘子喽。”

簪缨弯了下还有些肿的眼眸,玉立女郎,澹澹静静。

她说不。

“是因为知道有人纵容着我,我才敢为所欲为。伯伯你多疼疼我。”

第80章

前一日在石子冈, 振军凯还的卫觎一槊扯断了罪太子李景焕左臂,其后,卫觎吩咐副将用军中的法子给他止了血, 吊住一口气,连同那只断臂,一道送回了宫里。

同时囚禁废后庾氏的尸黎密寺也由大司马的人手接管。

此后庾氏下场如何,皇室之人不得插手。

对于卫觎做下的这两件逆反昭天之事, 内宫震动不已,却不敢问责一声。

半个太医署的医丞在东宫忙活了大半夜,止血生息的药不要钱的往外掏,又是内服又是外敷, 才勉强救回太子一条命。

即便如此,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李景焕失去一臂, 失血过多,又接连受到了得知簪缨身中不治之毒、与生母余生将被人以畜生对待的刺激,脸色灰白如鬼,高烧之际, 他干涸口中反复呢喃着“解药”二字,太医们亦不解其意。

众人只知道,经过了换丹一事,加上他如今断臂, 李景焕在太子这个位子上, 是快坐到头了。

皇帝这一夜半步也未踏足东宫的殿门。

次日罢朝, 李豫独自站在太极殿的丹墀下, 面对上头那张坐了半辈子的龙椅出神。

那些给大司马请功的或是弹劾他瞒君欺国的奏章, 满满堆了整张御书案, 李豫看都未看。

听闻卫觎觐见, 皇帝的心颤抖了一下,随即召见。

卫觎身不卸甲,剑履入殿,目光英锐如新发之硎。

行至近前,军靴带动襕甲响,凛冽扑面的征伐之气让身穿龙袍的李豫都不得不微微抬头望他。

李豫目光复杂地注视眼前的年青将帅半晌,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终只窘促地笑了一声。

“爱卿谋得好兵事,瞒天过海,功烁南北。朕已见线报,知我朝这一胜大挫北胡,爱卿居功至伟啊。”

卫觎只是冷淡地注视他,眼中仿佛带有一抹讥讽,并不接话。

李豫心头泛苦,哑声把话说下去:

“朕拟加赐你为相国司马,遥领兖州军事,仍旧留在北府方镇拱卫京城,可好?昨日发生的事……是他们母子两个咎由自取,你不必放在心上。焕儿已不成了,朕自顷心力衰怠,也觉大不如从前了,新太子的人选,任凭你主张,你看好哪一个便选哪一个,你便是储君的辅弼大臣,将来一人之下,位同亚父。”

李豫那双抠搂的眼睛深深注视卫觎,“十六,朕将大晋的将来托付给你。”

习惯于发号施令的帝王,在年轻的大司马年前,由始至终却都是商量的口吻。与其说是提前托孤,不如说李豫在表明他的退让,他可以不计较卫觎的叛逆与逾矩,他的目中无人,甚至可以将为臣者最大的权柄拱手相授。

他愿意予取予求,只要卫觎能让大晋江山的当家者,继续姓李。

卫觎却听得冷笑连连:“遥领,便是节我兵权,不准我亲自调度兖州军事。留我在京中,便是要我与一家独大的王丞相针尖对麦芒,好方便施展帝王制衡之术?

“别做梦了。”他厌烦地吐出四个字。

从前只以为李豫寡恩薄情,不意他还做得出这等能屈能伸的嘴脸,不计较昔日爱子的断臂之痛,反而费心讨好自己,为子孙后代计深远。

可惜,这样的识时务,在强横专权的世家面前,越退让便越会被蚕食干净。

谁做新太子有何区别,左不过是被世家摆布,长成新一代的傀儡。

南朝百年自诩衣冠正统,看起来风光犹在,又刚完胜北朝一场,可卫觎心知肚明,这座风雨飘摇的江山已经烂到了骨子里。

哪有臣子只手遮揽国政的朝廷?又哪有如他这等武将可以当面指摘天子的盛世?

卫觎何尝不愿等一个君明臣恭的安稳社稷来到,他情愿在御跸前

低下一头——可眼前之人,配吗?

废世家,征北胡,改奢靡,取才士,复君权,是文武两事,这一文一武都需要漫长的时间炮制,卫觎不缺耐心,他而今最缺的只有时间。

但凡他还有多几年的命……

男子目光骤冷,手掌不觉在佩刀的镡柄上重重握紧,抬起眼皮望向皇帝,气息沉冷道:

“兖州的事,不劳皇上费心,我不日便离京赴北布属。告知两省兵部,扬徐兖三州之事,自今起休得指手画脚,敢将手伸得太长,李景焕是前例。”

言罢扬长而去。

留下一串铁甲摩擦声的步履,一步步都踩在李豫心上。

李豫闭眼长叹一声,身影显露出无限的苍老意态。

寥落几许,他睁眼疲惫道,“去毓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