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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82)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易情笑道:“你不知道么?方才我吹的是什么曲子。”

天书说:“我才不关心这事儿,若是你死了,还能听丧歌听个饱,如今白费这些时候吹这些靡靡之乐作甚?”

易情反而点头,两眉弯如新月,似盈满了欣喜:“对啦,便是丧歌!”

他垂下头,指腹摩挲着樟木叶缘,淡声道,“这是引魂用的,孤魂游于山泽、芜野,需听引路的叶笛声方能归乡。”

“然后呢,你吹这玩意儿来引魂作甚?”天书问。

易情笑意更深,脸上漾起浅浅的梨涡,他抬起手,指向山林之间。“我要引它们过来。”

天书举首,却愕然无言。只见得眼前暗影重重,低沉吟哦声不绝。它望见了漫山遍野的水鬼,一只只漆黑如炭,从池水、山溪间往岸上攀爬。在忧婉的樟叶声间,它们缓步聚在易情跟前。

叶声犹如引路的明灯,教它们前行。天书震愕,叫道:

“…你在操使它们!”

自古以来,只听得修士们与妖鬼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却不曾听过有人胆大包天,敢拿鬼怪作驱使钳奴的。易情却满不在乎,说:

“水鬼也曾是人。天底下水路纷繁,船只如星罗棋布,哪儿有不翻船的时候?人落了水,死了便会变作鬼。我不过是教他们莫要在水中游荡,早日上岸来归乡。”

说着,便又埋头吹起樟木叶来。叶声窸窣,在他唇齿间嘘然作响。

天书默然无言,半晌,似是方才平复惊愕之情,道,“可你若是停下吹木叶,便会被它们袭击,不是么?”

易情却停下口中吹奏,道:“我吹樟木叶,不过是教它们欢聚一堂,接下来才是要教它们服帖的时候。”

他在手掌处忽而猛划一记,指尖流溢的水墨仿佛利刃,将他皮肉切开。血水涓涓流出,淌落在地。水鬼们从仿佛自梦寐中惊醒,欢喜地嘶叫,扑上去围着血滩舔舐。

白袍少年望着这情形,叹道:“我真不愧是最厉害的神仙,血香得过分,鬼怪们嗅了我的味儿便心花怒放。只不过在凡间总挨人嫌弃,只能暂作个猪狗不如的光棍小厮。”

血中蕴人精气,人血、妖血对异族而言尚且珍奇,何况神血?那群水鬼吃了易情的血后,竟变得十分服帖,躬背垂首,仿佛家驯的黄犬。

易情拍拍手,它们便站起身来,眼中虽泛幽幽绿光,对他手上垂落的血珠垂涎欲滴,却也依顺非常。只是天书分明见得易情面上毫无血色,惨白如雪,微敞的襟领里透出层叠的厚布,这些日子易情回回将祝阴送来的药汤打翻,伤大抵是未好的,此时只见他身子摇晃了一瞬,却又很快站好。

天书望着这光景,问:“这里有几只水鬼?”

“约莫两百只。”易情喜气洋洋地答道,“都是我从水道里寻来的鬼怪。天坛山上没有,便去黎阳里寻!”

“你不怕被灵鬼官灭杀?”

“嗯?”

天书说,“你一只妖鬼,便已教他们对你戒备之至。如今你倒好,将两百只水鬼聚了起来,那可真要成为灵鬼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易情点头:“噢,我十分乐意。”

对他这副模样,天书无可奈何,“你又吹甚么大话?灵鬼官是天廷武将,每一位都以一当百,是神中精锐。你上回被他们打得屁滚尿流,险些凌迟至死,这些都忘了么?”

又道,“你养的这群水鬼狗腿子,看着有两百只之多,可在灵鬼官面前,可谓是扑火飞蛾,小小蚊蚋,拿手指头便能碾死。”

白衣少年却背着手笑,“你没听过四个字么?”

“甚么四个字?”

“‘藏木于林’。它们是水鬼,我是小妖,咱们可谓血胞同类,臭味相投。哪怕灵鬼官要大开杀戒,也辨不清究竟夺了哪条性命。”

易情笑道,“所以我要把自己——在这群鬼怪中藏起来。”

第五十七章 红线两人牵

听罢易情这话,天书反而摇头:“这想法虽好,但总归实现不得。”

易情奇道:“为何?”

纸屑堆成的人面上裂开一道讥嘲似的隙儿,天书道,“灵鬼官个个身经百战,英武非凡,区区两百只水鬼,他们一挥剑便能尽数杀死。”

它又道:“你想想前几世,你那便宜师弟替你守门时,是如何对付那群水鬼的?”

听天书一说,易情想起水鬼上门来袭的那日,他被祝阴扼昏,醒来出门去时却见漫天血雨。精怪残肢落了一地,祝阴提剑伫立于血泊之中,宛如凶煞厉鬼。

灵鬼官确是有这般能耐,举手谈笑间便能将鬼怪开膛破肚。

这几日来,他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便是在思索对付灵鬼官众的办法。可惜天书上关于祝阴的那一页被封住了,否则他便能一笔划去,将他与祝阴之间的缘分画断,不必使这些弯弯绕绕的法子。

天书笑了几声,道,“何况,灵鬼官众来这儿还没这么快,带着这末多水鬼,你要如何过活?你当是养几只方呱呱坠地的小娃仔么?要它们蹲在茅屋外,瞧你吃饭、入睡?”

易情却摇头晃脑道,“我自有计策。”说着,他便手腕一旋,竟像变妖法一般,将一只大药蒲芦拿在手上。蒲芦圆滚滚的肚腹处贴满了秽迹符、缚神咒,略略一晃便听得其中汩汩酒水声。

“这不是那…那肥老汉的药葫芦么?”天书惊道,它记得微言道人腰间便别着许多只药葫芦,皆生得同易情手上拿着的那只一模一样,里头不知装的是疗伤金津,还是从市口收来的凶魂。

拔开壶塞,易情将细窄的壶口对着水鬼,笑嘻嘻道,“是呀,我顺手偷来了。这里头如有洞天,能纳千只鬼怪,我暂且将这群小佣仆收了入去,待用着时再放出来。”

若是微言道人发觉他窃了这葫芦,准会气得一蹦三尺高,易情窃笑,随即将药蒲芦上系的红绳叼在口里,结了个扇印,口齿不清地低念道:“随吾驱使,听吾号令。吾奉五灵玄老敕,火急奉行,急急如律令!”

话音落毕,群鬼如遭山岳摧压,膝腿断折,猛然跪地。其中一只水鬼被吸了进去,身形如宽面似的抻长,一眨眼便滑入了葫芦里。

可这葫芦只吸了一只水鬼,便不再吸了。易情大为惊愕,摇了几下,又将眼凑去壶口处看,咕哝道,“奇怪,怎地只收了一只鬼,其余的进不去了?”

天书无奈,道,“文易情,你偷葫芦的时候都没仔细瞧过么?这不是那肥老儿用来收鬼怪的葫芦,是用来泡酒的那只。”

易情大惊失色,方才想起微言道人腰间满满当当地捆了十几只葫芦,既有收服精鬼用的,亦有盛缥酒佳酿的,上一世这老头儿便是弄错了葫芦,将装着鬼怪的那只当成壶觞清酌饮了。

他赶忙将葫芦倾过来,可只哗啦啦倒出些用青藤与玉桂酿的酒水。曲蘖澄金,没倒出水鬼,却从壶口滑出一条乌梢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