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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404)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瞽目的男人接着道:“这些话只能与你在此说。朕也曾为精怪,故而对灵鬼官极有共鸣。这世道非但是凡人难信,连非为精怪的神明也皆险诈多端。你需时刻与朕同舟共济,知道了么?”

“谨遵钧旨。龙驹绝无二心。”

太上帝注视着伏地拜叩的龙驹,想起那曾被他下旨逐往荒渊的大司命,大司命也曾颤声道出过这句话。他觉得天廷险恶,那时的他说是将大司命送往荒渊,可那不过是个幌子,他是欲以此为由欲让大司命回凡世休养。可如今看来,他自己也受不住此地的煎熬磋磨。太上帝暗暗地想,他要败了吗?

清风拂来,撩动一树珠叶,琅琅作响,似刀剑交戟声。太上帝的面庞染上肃杀之气。他凝望远方,淡声道:

“朕为日月。”

龙驹困惑地仰首。太上帝接着道:

“而贼子若冰雪。日虽瞳瞳,却化不尽山雪深寒。且日仅一个,冰雪却连绵峰巅,你说若朕与其对敌,可有胜算?”

沉默良久,龙驹忽而平静地开口:“赫赫明光,何惧飞琼玉蝶?区区蜉蝤,定会在圣驾前自行殄灭。若光不可融冰化雪,那便用火,用可烧燎一切的烈火令其败退。”

太上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不错!”他躬身下来,重重拍龙驹的肩。“让他们自行殄灭!”

深夜时分,北斗宫中却灯烛荧煌。数盏硕大无朋的三彩塑贴灯里跳动着妖冶的火苗,青玉神雕森惨惨地立于殿角。而武德星君则跪于殿上,冷汗涔涔。

赤神台上正坐着一个戴乌纱头衣、着圆领绯袍的老者,正是禄神。禄神吃着永济酒,笑容可掬:

“武德星君,老翁寻你来,想必你也知是为何事。”

武德星君怛然失色,长揖三叩,大汗淋漓。禄神道:“听闻你犯了大过,不仅教凡黎闯了五重天关,还让手下的七杀星官倒戈作乱,老翁应如何拿你是问?”

“是……是下官疏忽职守。”武德星君磕头如捣蒜,“可请您宽心,那凡民已身死于七重天,被火髻行鸟碎尸万段;而那七杀星官也已收于牢槛,严刑拷打。他们掀起的风浪皆已平息。”

“犯过便如摔镜,虽可修复,然而裂纹却会永世留存。出此大事,多少会动摇天将之心,你如今这是亡羊补牢,因而老翁不得不罚你。”禄神叹息,忽而厉声道,“去打开荒渊,这便是对你的惩罚!”

武德星君闻言色变,抬头愣愣地盯着禄神,半晌无言。

良久,他嘴唇打架,道:“荒渊……是罪神与十恶不赦的妖魔的去处。若是启其门阖,定会致使重霄大乱……”

一枚灯豆忽在阴风里熄灭,似垂死的枯萤。禄神眉飞眼笑:“乱又何妨?最重要的是,荒渊一启,灵鬼官便会分身乏术。那群自精怪化来的贱种,包藏异心已久,在升仙宴到来之际,须将他们引向荒渊不可。”

武德星君颤抖许久,道:“但若妖魔闯入紫宫……”

“不打紧,届时会有万余天兵把门。老翁会在群仙之前力保你,你不会遭逢任何罪过。”

武德星君唯唯而退,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禄神的笑容凛若冰霜。

升仙宴已至,神霄上祥光万丈,法鼓大鸣。香阁上倚满天女,正嬉笑着往下散落瑶华。一位位仙官乘着祥云,在庄严的钟声里缓步入宫。

无人知晓先几日荒渊门阖被启,瘴疠自其中奔流而出。灵鬼官们因此而焦头烂额,不得不前去荒渊祓除鬼怪。偌大的紫宫如今被成列天兵严守,玄甲闪闪发亮,这庄穆的景色之下却暗流涌动。

一众仙官踏云而来,为首的戴二梁冠,簪绒花翠叶,着青罗袍,美如璃玉。接火天君见了,与旁人道:“放他们入殿。这是近年来铸得神迹的仙官,尤其那状头才高八斗,乃荆山之玉,得禄神大人青眼,往后是要入天记府里做高官的人,你们切不可对其怠慢。”

众星官听了,不免得对那状首投去艳羡的目光。接火天君又问方才匆匆回来的巡检天兵,“四处可有异状?”

巡检天兵道:“也无甚异状,不过是有位仙官忘了带枣木职牒,正被其余星官拦下。待下官与禄神大人确认后即可放行。”

“是哪位仙官?”接火天君道,拿起千里镜,向南天门张望。

“不、不知……但那位仙官道,他姓文。”

千里镜从接火天君手中兀然坠落。

他脸色大变,方才透过千里镜,他看到在青霓浮动间,南天门外的天磴上正立着一个道装少年,山水袖帔,上饰墨鹤。当他的目光触及此人之时,这少年竟仰头与他四目相接,狡黠地一笑,那是一张他曾见过的脸。

接火天君冷汗淋漓:“弩手上城楼,备好砲车!”

那道装少年抵南天门,星官们先前只当他是寻常赴宴之人,可当余光瞥到天兵们渐渐在旁布开,空气里便似凝了冰。不知觉间,砲车上已装好两百斤石弹,夜叉雷慢慢推出,车弩备好,矢大如椽,皆对准那少年。接火天君冷汗直冒,画下一道传声符,对天门处喝道:

“被天廷贬谪的罪神,是何缘由来到此处?”

先前与其寒暄的星官陡然变色,默默退开。这少年竟是罪神?他们低着首,却悄悄打量着那道装少年。此人神色和气,虽衣衫朴陋,却也颇有仙姿,不似犯了大过的神官。那少年则朗声笑道:“我是正儿八经地来到此处的,却遭天君白眼,莫非这便是天廷的待客之道么?我来此也不为别事,只是欲办一差。”

一旁的天猷副帅低喝道:“胡说八道!升仙宴只有得一品大仙请帖之人方才可入内,你得了请帖么?”

少年背手道:“我虽未得请帖,但却是一品大仙。是不是可径直入殿?”他顿了一顿,又道,“顺带一提,我是铸神迹上来的。”

“甚么神迹?”

“走天磴。”少年道,“从一重天走至九重天。”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色变胆寒。天磴接天连地,乃是凡世与天廷唯一的通路,但神官们可凭功德香火抵消神威,凭祥云直上,故而此路久荒不用。铸神迹有千万种法子,行天磴无疑是其中最驽钝、但又最切实不过、定能成就神迹的方法。但行过九重天磴要受的苦痛比下阴司更甚,真的会有傻瓜做出这等惊世骇俗之事么?

天兵们面面相觑,又望向道装少年。还真有,而且那大傻瓜此刻正立于他们面前。

像有无形的针线缝住了在场之人的口舌,一时间众人无话。一片死寂里,接火天君支吾道:

“你方才,说是要来这儿办差?是办甚么差事?”

千万道目光登时投向道装少年。天兵们谨慎地将手搭在腰刀柄上,煞气腾腾。天马远驰而来,掀起磅礴气浪。而那少年却昂昂自若地微笑,不移一步。经历前八重天斧钺汤镬的洗礼,他已无所畏惧。

“办甚么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