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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9)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走!”

刹那间,天地变色,风雷骤起,如山墨云仿佛自天顶压摧而来。祝阴横眉回身,将易情狠狠一踹。他靴履上裹挟烈风,易情便如虫豸般飘飞出去,在空里翻了几个滚,狠狠撞在泥墙上。

易情挣扎着睁眼,却见祝阴扬唇一笑,笑容却似有些凄绝,道:“我断后。”

这回易情长了教训,见他一脚踢来,慌忙在怀里攥住一把铜钱,指尖水墨逸散,画出一只塞满芦絮的大软垫。他抱着那女孩直撞在墙上,身下垫着这软垫,倒也没骨筋断裂,只是浑身钝痛,散架也似的难受。

“祝阴!”易情抱着那女孩儿仰起头来,却见眼前是一片如火鲜红。

巷道稠密的黑暗里伸出了一只巨掌。

那巨掌燃着熊熊烈焰,巨大的肌瘤挤满巷道,一只眼在其中骨碌碌转动。巨大如瓜囊的肉袋负于肩上,易情认出那是弓槃荼,自西而来的大力鬼王。

这是啖人精气的恶鬼。易情怔怔地搂着女孩儿,站在它跟前,仿佛一颗小小的米粒。鬼王利角顶天,大掌撑地,犹如通天山岳,大梁被笼罩在一片沉沉阴色里。

但这不是最教他心胆俱裂之事。

巨掌缓缓移开,露出掌下的一片烟尘弥散的砖路。

在那巨掌之下,易情望见了一件残破的红衣,一支别在前襟上、压得扁皱的纸风车徐徐转动。他认出那是祝阴身上的红衣。

纸风车在风里瑟索了片刻,不一会儿便摇晃着掉下木杆来,落在一摊稀烂的血泥里。

祝阴——竟是被那鬼王一掌碾成了血泥。

第二十六章 血雨应无涯

阴风大盛,四面八荒尽是嗡鸣虫声。易情站在巨岳似的阴影里,栗栗危惧。

他抬眼望去,只见弓槃荼身躯遮天蔽日,瘤中巨目如炽日大盛,绽出炫目光芒。无数细蠛盘旋在鬼王身边,虫声震撼天地,宛如千军万卒。

易情再低头一看,只见祝阴已不成人形。

零碎的染血红衣间落着一只被碾得干瘪的纸风车。弓槃荼竟是一掌便将祝阴碾成了血泥,那时祝阴将他踢开,自己却无暇脱逃。被他挟在怀里的女孩儿见了此景,开始捂着脸面,泣不成声地惨叫。

“道士哥哥,另…另一位道士哥哥被捏扁了!”那女孩凄厉叫道,“我…我方才看得清楚……巷里伸出一只大手,轻易地将他捏碎在掌心里,骨架子、血和肉全混在了一起…!”

一阵阴寒之风掠过,易情惶然一望,只见碎肉间挟混着异色,他几乎能辨出其中脏腑。霎时间,肚中翻江倒海,他胸口发闷非常,张嘴欲吐。

但易情还是尽力稳住心神,一把捂住那女孩儿的眼,“没…事。”易情的声音在打颤,“他没死,他不会死。”

他抚着女孩儿的背,终于让她不再凄声尖叫。女孩伏在他怀里,胸膛剧烈起伏,鹅黄衫子被血与汗浸湿。她双目圆瞪,显是惊魂甫定。

易情牵着她,缓缓地往后退。鬼王弓槃荼在将祝阴碾成血泥后,肌瘤上的巨眼便滴溜溜转动,似未再看向他俩。易情一面小步退却,一面轻声地问女孩:

“你叫甚么名字?”

女孩惊愕,她虽面庞染灰,却也能教人看出她五官的秀丽。她有着俏而美的甲字脸,修得妩媚的秋娘眉。在片刻的惊惧后,她抖着唇道:“秋兰…我叫秋兰。”

“‘秋兰兮蘪芜’…是个好名字。”白袍少年握住她的手,轻轻攥了攥。他俩的手皆如冰雪般寒凉,手心里是漉漉的冷汗。“你爹娘给你取了个这么好的名儿,不再活多几年,便是吃了老天爷的亏。”

他攥紧了秋兰的手。两人怦怦的心跳声仿佛在掌心里相逢。易情轻声道,“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转头一看,易情的目光落向地上被红衣围裹的血泥,心口忽而一阵闷痛。他喃喃自语道:

“…也不会让他死在这里。”

——

大梁,关帝庙中。

前庭里立着一群黑鸦似的人影。黑地加金锦衣上血光流淌,凹目尖獠的恶鬼铜面覆盖他们的五官。地上以鲜血书着箓字,扭曲蜿蜒,汇作一道狰狞的召鬼秘文。黑衣人们铁桶似的围着那秘文图案,沉默如潮水般在他们之间弥漫。

“荒唐!”

有人高声叫道,将一旁栽着赤榕的青瓷盆猛然踢倒,碎泥洒了遍地。那是个体态臃肿、头戴七牙象王面的男人。他扎着金环巾子,一身牡丹锦衣灿灿发亮,背心处有一朵如花绽放的如意纹,那是势家左氏的家徽。

男人环视众黑衣人,眼中如有电光闪烁。“你们画了召鬼符,叫出了鬼王,却与我道我贤侄不在,降服不得弓槃荼?”

左氏乃当今势家,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望族、高门大户,不但家业如山,且只手遮天。他们所犯恶事累累,罄竹难书。男人是左氏家主,为行秘法,左氏族人常戴鬼怪铜面,以便震慑妖鬼,行敕鬼之术。他常戴的是七牙象王面,便也被世人称作象王。

象王生性暴戾,双手常沥忤逆者的鲜血。此时他站在前庭里,宛如一座高峻大山。

黑衣人们惶恐万分,在七齿象王面前低顺地垂首。有人战战兢兢地道:“可…小姐性子顽皮,咱们实在管束不住她。她踢碎了左家两重实铁大门,便溜得无影无踪。近日里左家人尽力寻找,却不曾得过她音讯。”

“找!往死里找!”象王铜面后的双目鲜红,遍布血丝。他前迈一步,揪起那说话的黑衣人的前襟,轻而易举地便将黑衣人整个拎起,“左不正那小妮儿究竟在哪?她可是堂堂左家兵主,没有她,左家便不能铸成神迹!”

“她不知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将鬼王唤出来是为何?是要她亲手杀死鬼王,让天下震伏于她的功绩!如此一来,天廷才会让仙班相迎,开放天磴,她如今不在,便会让咱们左氏心血功亏一篑!”

象王勃然大怒,吼声震天如雷。被他单臂提着的黑衣人已然被吼声震得昏厥不醒,耳洞里垂下两道血痕。

一位头戴龙首银面的黑衣人沉冷地拱手禀道:“左小姐出门前,在她踢下的两块门板上写了几个字,说是留给象王大人的。”

“是甚么?”象王猝然瞪眼,黑衣人如遭烈风吹拂,心头猛跳,垂头道。

“她以指作笔,轻易便将铁门划出深深字痕,写的是…”

象王发怒穿冠,龙首银面的黑衣人低着头,像一道被暴雨打湿的蒲苇,禀报道:

“…写的是‘臭姑父,我跑了,别来找我。’”

一阵惊雷在前庭中炸开。

刹那间,众人皆觉地动山摇,站立不稳。可待稳住身形,仔细一瞧,却见象王在烟尘中巍然伫立,七齿寒光锃然。男人缓缓抬足,众人方才发觉他先前立足之处已然落下一个深深脚印。方刚的一跺脚,将前庭中所有瓷盆震碎,青白的瓷片滚落一地。

象王发怒,有若雷霆万钧。他是如今左家的掌权人,一心盼望着左氏能有一日铸成神迹,登上天廷。不知觉间,穹顶阴云密布,云层中惊电时发,有雨针从天顶落下,渐成瓢泼大雨。象王在雨中狂笑,却又似是在恸哭。雨珠在他铜面尖獠上迸溅,发出铿锵的坚鸣。他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