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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88)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他兴许如今还在天磴上爬呢!”

而在千百年后,同样的一轮明月映照着中天宫。此时的中天宫萧索清寒,园囿台池生满离离荒草,仿若一蓬乱发。云影飘散,月光洒落石磴,映亮一级级玉阶。守备的金甲将打着呵欠,却见月光尽头里站着一个人。

“甚么人?无关人等,不可过中天天门!”金甲将警醒过来,举起兽首钢刀。

那人影在月色里遥遥地笑道:“甚么无关人等?我曾是中天星官,不过回来探探旧友,这也不肯通融?”

金甲将定睛一看,却见天磴上站着一个道袍少年,白衣乌发,一身血污,肩上盘踞着一条小赤蛇,金甲将隐隐觉得他有些眼熟。分明是文弱端秀的模样儿,眼神却格外尖锐,令人胆寒。万余年的时光未砺平其刚锋,那曾震荡九霄的人又回来了!

“你……你是……”金甲将舌颤口哆,像是在做噩梦。万余年前,他曾在卤簿里见过神霄上那叩拜新帝的身影,那一袭黑衣教人闻风丧胆,他记得那张脸属于一个曾叱咤风云的神灵。

而他不知那神灵曾身为凡人,又因明争暗斗而被贬下九霄,在紫金山中因纂万载天书而身死魂销,如今却又借天书起死还生,取回过往的记忆。那神官少年为再度铸成神迹,自无为观出发,再上天磴,以龙骨作阶,攀越缺豁之处,抵达中天。

而金甲将也不会知晓,那少年铸成的神迹将会震动重霄,那也会是人世间最后一个神迹。

“我是你的上官,你的爷爷,你将来永生永世侍奉的主子?还不快列道相迎?”

白袍少年趾高气扬,眉眼间洋溢着万年前尚未有的飞扬意气,其肩上的小赤蛇也狗仗人势,张牙狂叫。

易情和化作蛇形的祝阴同时嚣狂地道:

“让开,你的两位爷爷要上天廷!”

第六十七章 穰岁不祈仙

话说回一段时日以前,易情与祝阴在天坛峰顶启行,将登天阶。

在那之前,他们经历了千难万险。这一世,他们是无为观里的一对师兄弟,祝阴破了少司命的术法,步上天廷去寻神君,而为救其性命,易情以宝术将天书里外的世界相重叠。结果天磴断绝,二人皆身受重伤,坠入凡世里,在无为观中休养。

而祝阴在得知了易情上天磴的心愿之后,毅然以身躯作为代价。以龙骨修缮天磴,将躯体换予易情,而它作为一条小赤蛇伴于易情身侧,决定与其同上九霄。

然而毕竟万事开头难,易情虽在成为大司命前曾完成过步九霄的伟业,如今一将脚底板踏在天磴上,却觉身上立刻压来一副重担,神威宛若巨岳,在头顶沉沉倾来。才走第一步,他浑身骨骼便似要散架了一般,汗水连珠而下。

易情震惊,脱口而出道,“这里不是天坛山么?怎么第一级天磴便有五重天之难行?”

他站在那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心里直敲退堂鼓。天坛山众人站在天磴下为他送行,目光火辣辣地落在他后背上,让易情备觉压力,仿佛自己若是临阵脱逃了,便会成为一个笑话。

天穿道长在天磴下撑着纸伞,无情地道:

“废物弟子。”

易情羞恼,回头叫道,“是啊,我是废物,是你调教出来的好废物!”

“你此次上天磴,不便是为了铸成神迹么?”

“是。”易情点头。

“我听闻万余年前有人曾步天磴,上至神霄,那不也是一件神迹?”

“不错。”易情想,那确是以前的他干过的伟业。

天穿道长又道,“可你如今欲蹈前人覆辙,还算得神迹么?”

“不……不算。”说到这里,易情浑身一震:不错!他已走过天磴一回,那时的他因完成了一件前无古人之事,因而神霄认定他铸成了神迹。可如今再来一次,还可算成是神迹么?所以现今的天磴要比以往更为难走,如此一来,走完天磴方才算一件伟绩。

左不正嗤笑了一声,挑起眼,“怕了?是不是想快些儿从天磴上下来?你若走不了,便换我来走罢了。”

易情笑了笑,“祝阴都拿龙骨来补天阶了,我如今怎能不去?”他摆了摆手,便算是给无为观众人告别了,揣着小蛇,转头便要往天磴上去。

“慢着,慢着!”微言道人忽在他身后张臂大叫。易情回过头,却见老头儿给他捧来一只褡裢,微言道人道,“天磴难行,走到后面更是会肌肤皲裂、血流如注。老夫在这褡裢里装了些疗伤金津,你们路上省着点用罢。”

易情点头,双手接过,恭敬地道:“多谢师父。”又补问一句道,“还有么?”

微言道人道:“你这崽子,好生贪心!走便罢了,还真想掏空咱们家底?”

易情讪笑:“道爷,九重霄恁高,两瓶疗伤金津哪里顶使?”

微言道人得意捋须道:“你道爷确是给你备好了金津,你若不嫌重,便全拿去罢!”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两只大太平缸。

“……那还是,”易情冷汗直出,“不必了。”

他背起褡裢,往天磴上走去,这回却是真正的告别。回首望去,只见天坛山万壑峥嵘,青山秀色,他知往后千百万年,他都要在天磴上度过,兴许这会是永别。

仰首望去,云海苍茫,天磴如一道虹霓,直连天地。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虹彩上销魂丧命,那尽头是尊荣富贵、玉城仙都,然而更多人在中途殂逝。

“我走了!”

易情忍着泪,与无为观众人挥别。

天穿道长、微言道人、左不正、迷阵子带着笑靥,一齐向他挥手,三足乌和玉兔也向他们快活地叫道:“一路平安!”

怀揣着小蛇,易情艰难跋涉。他感到神威重压而下,身上似负着压肩迭背的人海。因不愿祝阴受伤,他将本应由其承受的神威移到自己身上,天磴带来剥肤椎髓之痛,不一时便教他流血满身。

“师兄,您要紧么?”祝阴见他流血,大惊失色,然而如今的他只是蛇身,连伸手搀扶都做不到。

易情勉力一笑,“不打紧。”他抹了一把额上血汗,却不打算动用褡裢中的疗伤金津,这还未到一重天,金津需俭省着用。

天坛山渐渐被他们抛在身后,行过昆仑玉虚,那处却不见仙子身影,已成颓垣败井,寂寞荒凉。长空鸟尽,壁破风生,五尺台上生满稗草。漫天里飘雪如斗,然而易情走过去,却发现那不仅是雪,却有细细的天书纸间杂其间。

祝阴来了精神,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叼住一枚纸页,含混地道,“师兄,玉虚宫往昔曾藏一重天之书册,能用的天书纸不少!咱们能在这里攒下些儿,以备往后不时之需!”

易情接了几片天书纸,笑道,“可我如今不用天书也能施得宝术,何况中天宫里的书页不同于司命天书,哪儿能起逆天改命的效力?”

祝阴说,“总会有用的。”他咬破蛇尾,在天书纸上写画了一个延生度厄咒,将纸页贴在易情身上。伤口快速愈合,易情惊奇地睁眼,祝阴对他笑道,“你瞧,果真有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