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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世盗命(353)

作者: 群青微尘 阅读记录

投宿不成,小泥巴心中愁苦。他走出街上,人声仿若蝉噪,吵得心里更发烦闷。

他在摊棚前闲逛,因今日是娲皇庙会的缘故,有蟜氏又是人首蛇身之神,故而货郎架子上倒挂着许多竹蛇、漆着长虫的空钟一类的小玩意儿。

小泥巴看中了一只小竹蛇,使了几只铜板买下。竹蛇上面抹了朱砂,红彤彤的,让他想起了烛阴。

只是他忽觉今儿的红色见得够多了,此时抬头一看,却见满街的人皆着红衣,红艳艳的颜色连成一片,像烧起了燎原的火,也不知是何缘故。

正呆呆地望着人群时,文坚和福神倒从后方赶上来了,文坚问:“你不是去寻旅肆了么?在这里出甚么神?”

小泥巴愣怔怔地道:“还未寻见,我还在寻着,只是忽而觉得奇怪——为甚么这街里的人皆着红衣?”

福神答道:“这是为了避游光鬼,因那恶鬼会化作覆于衣裳上的血污,从而给人带来灾厄。若是穿了红衣,能教那鬼以为已附身过此人,便不再上那人身了。”

说着,老者解下外衫,将那红衫递给文坚,又从袖中取出红绫,交予小泥巴,和蔼地叮咛道,“你俩将这些衣饰穿上,也能防着些游光鬼。”

文坚点头,披上红衫,小泥巴将红绫绑在臂上。待一切妥当了,小泥巴方才想起住店之事,与文坚说了没有路引的事,又焦急地问道,“怎么办?若是没有文引,咱们都会被捉起来!”

“都是星官了,还管凡人的规矩作甚?”文坚讥笑他,却摸出几枚碎银攥在手里,往天空里一抛,一打响指,动用起“形诸笔墨”的宝术来。

墨迹溢出指尖,在空中凝成一团,如一张漆黑的口将碎银吞下,又鼓动着散开,落进文坚手里,化作了三张路引的模样。小泥巴看得瞠目结舌,暗道文坚这宝术好使之极。

“要改这上头的名字么?”文坚神色清淡,用指节叩了叩路引,“你不是说,方才你向店东报了‘易情’了名儿,反引人生疑么?”

“是,要改名。如今的我是无人不晓的大人物了,要是被发现了行迹,岂不会引得万人空巷?”小泥巴又变回了神气的模样,翘尾巴道,“我得想个威风的名儿,供我在人间走动时用。”

文坚面无表情道:“叫‘泥巴’不便成了?姓泥名巴。”

小泥巴大怒,这虽是他的乳名,可从文坚口里说出来,倒添了一层戏谑羞辱似的:“泥姓少见,叫泥巴才更让人生疑咧!”

“那你快些想。既是要威风的名儿,我推荐你叫泥大壮,泥霸王,泥爷爷。”

“呸!”小泥巴对文坚的品味一口回绝,他左思右想,忽见手里攥着那方才买来的鲜红竹蛇,灵机一动,“对了,就叫烛阴。”

文坚拿古怪的神色看着他。

小泥巴脸红了一红,几乎赛得上酒家前挂的红灯笼。“我自小便觉得烛阴是最威风凛凛的精怪,衔火精而映九幽,掌风雨晦明。反正就是一个在人间用的花名儿,你便遂了我愿,帮我在路引上改一改呗。”

“烛姓稀奇,倒还不如叫泥巴来的寻常。你就不怕引人疑窦?”文坚眯起了眼,用小泥巴方才说的话来堵他。

小泥巴火恼,跺着脚道,“我说了让你帮我改,你改便是了!”半晌,见文坚没动静,他又忸怩着道,“要不,那‘烛’姓换个寻常点儿的字呗。”

“换甚么字?”

“换成‘祝’字。这段时日,我就叫‘祝阴’。”

第四十四章 弱羽可凭天

到人间后,日子便如翥鸟,倏地就飞没了影。

这些时日里,福神享福,另两人受罪。福神玩性重,到人间来也不为除鬼,乘着小泥巴和文坚在山林里守株待鬼,自个儿却跑去豫州最大的红粉青楼醉春园里逍遥。妓子们浓妆艳抹,成群结队地来札客,福神被粉臂玉指淹没,快活之极,大叫:“人间比天上更似仙境!”

豫州多山,夜幕一至,小泥巴和文坚便转进山沟子里,候着游光鬼出现。可他们踏遍万仙山、金鸡山、玉皇顶,却全然不见半点红光,二人的耐心也被一点点磨尽。

一夜,三重山之上。

夜虫啾唧,木落萧萧,穹窿如漆黑的缎子,裹着四野。

两个人影猫在草丛里,低低的叫骂声迭起。文坚拍着蚊虫,对小泥巴怒道:

“喂,臭泥巴,瞧咱们揽的甚么好差事?十个晚上了,一点儿鬼影也未见!”

小泥巴也忿忿叫嚣:“别叫我臭泥巴,叫我祝阴!”

“好罢,臭祝阴。”文坚说,“我方才又仔细想了想,说不准咱们这样猫下去也只得一无所获。除鬼是难事,若那鬼行迹不定,咱们说不定得一年半载才能同其打照面。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不如咱们就在凡世安歇下,游山玩水一阵,说不准倒能撞见那游光鬼,到那时再动手也不迟。”

小泥巴对这话无动于衷,只抱着膝坐在黑暗里,如一块石头。

文坚去搡他的肩,“臭祝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不是臭祝阴,叫我祝阴!”小泥巴又凶神恶煞地叫起来了。

这厮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文坚忽火上心来,伸手赏了他个大耳刮子。谁知这一耳刮将小泥巴打成了一只疯狗,小泥巴早瞧他不爽,文坚也心头火躁,两人叫骂着推搡,咬作一团,将对方都咬得浑身齿印。

罢了,小泥巴抹着脸坐起来,冷静了些,蹙眉道,“算了,我觉得在这儿等下去也不是法子,毕竟咱们只有钩,又无饵,游光鬼怎会被咱们钓上来?不如乘着下凡间的时候,咱们先去一趟自己想去的地方,除鬼之事往后再议。”

文坚点头。小泥巴问他道,“你有甚么想去之处么?”

“我想去江南,亦想去漠北,想去一切我不曾踏足之处。在人间时,我被锁于文府;可待铸了神迹,我又被困在中天,这凡世的许多美景仍未见过。”

“江南雨恨云愁,漠北霜寒草衰,哪儿抵得上豫州的好?最紧要的是,咱们没有银子。没有银子,便迈不开腿。”小泥巴说,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是听我的罢,咱们不去别处,回天坛山上住一段时候。”

听了这话,文坚反傻了眼。他早该料到小泥巴狗嘴里只会吐出狗粪的,他和小泥巴有仇,和天坛山无为观是仇上加仇,与天坛山无为观里的天穿道长更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小泥巴是想回家,可无为观那地儿于他而言根本不是家,而是虎狼之穴。

文坚颤抖着摇头,“不成,我和你师父有嫌隙,我上了山,会被她切成肉丝。”

“师父宽宏大度,定会不计前嫌。我再替你美言几句,她会放过你的。”小泥巴不以为意。

然而文坚依然瑟索,频频摇头拒绝,他说,“福神大人与我说过些规矩,自人间升天的天廷灵官不可再结尘缘,免得生些绳营狗苟之事。你若去寻你师父,也绝不可与其相认。”